第61章 大号儿拖油瓶

秋实跟学校请了假,不是他自己去办的。就像是联系墓地,联系殡仪馆,申请死亡赔偿金等等,全是靠大家帮忙。

陈磊两口子人缘好,胡同里的街坊但凡有点路子能搭把手儿的全都出了力。连宿敌钱大妈知道后都傻了半日,然后含着眼泪第一时间就把各种需要街道居委会盖章的证明弄好了。

平日里的那些鸡零狗碎,被死亡猛一拽开,就显得无足轻重了。人都不在了,还计较什么?

徐明海一连颓废了几日,便逼自己振作了起来。那天那个干警说得对,命这东西不好说。赶上了,也只能认。

不认又能怎么样?果子现在就只有他了。

但秋实就不认。他的不认不是哭闹,而是不哭不闹。他像是拿什么东西把自己罩了起来,安静极了,甚至去八宝山送陈磊和周莺莺那天都没什么反应。

在细密的小雨中,秋实全程看别人掉眼泪,看那些巨大的烟囱里不停喷出又散去白烟,怔怔地被街坊抱在怀里说这孩子命真苦啊。

徐明海就站在秋实身边,依旧是肩抵着肩的姿势。他想说什么,可又不知道有什么道理能拿来讲。

在他们的长大的过程中,“死”这个字是忌讳,人们总是避免提及,而是用“老了”,“走了”,“没了”取代。但意思却是一样的,那就是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就这样,俩人沉默地在一个阴晦的雨天送走了自己的亲人。

谁也没想到一场突如其来的争执会爆发在午饭的时候。

北京的规矩,去八宝山送完人,不能各自直接回家,得在外面吃顿饭。席间,陈家大哥大嫂张罗着,挨个儿敬了大家一圈儿,随后拐弯抹角点出今天的主题。

两口子一套漂亮的组合拳打下来,简而言之就传递出一个意思:生死有命,世事难料。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陈老太太少了个儿子养老送终。所以,陈磊的“遗产”和“赔偿金”得算陈家的。

大家听了后不禁面面相觑,谁也没想到他们夫妻俩会挑这个时候提这事儿。但随即便反应过来了。因为绝大多数手续都是有门路的街坊帮着办的,还有派出所的片儿警们,所以才会这么顺利。他们既然想把钱稳稳当当拿到手,就绕不开这帮人。

至于秋实,无非是半路冒出来的大号儿拖油瓶,是便宜儿子外加两姓旁人。既然现在陈磊没了,那分家的事儿自然是赶早不赶晚。

徐明海听了立刻站起来,高声说:“大爷——”后面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他就被李艳东一把扯住腕子。

“给我坐下!大人都在,轮得着你个小屁孩说话?”

当着外人,徐明海不能跟亲妈犟嘴。他不得不坐下,然后抓紧了桌子底下秋实的手。而秋实只是抬头看了看徐明海,一脸茫然。

李艳东骂完儿子,转而看着陈鑫两口子:“您二位是怎么个意思?”

“大杂院东南角的房子,没的说,那是老陈家的祖业产,是住是租以后我们说了算。”陈鑫有备而来,继续道,“再者,事儿是在人家大厦出的才得的赔偿金。那服装店既然是我弟的买卖,钱自然也得归到我们家老太太那儿去。”

李艳东听了冷笑一声,张口就戳人肺管子:“赔偿金是按人头儿给的,你家老太太是死了吗?”

陈鑫顿时垮下脸来:“你家老太太才死了呢!”

“死好多年了,不劳您费心惦记。”李艳东仰起脸,“既然你们两口子张嘴了,那咱们就清水下杂面,把话说清楚。我告诉你,陈磊和莺子虽然走得急,没留下只言片语。但果子也不是任你们老陈家欺负的小猫小狗。想占孩子的便宜,有本事先过你姑奶奶这关!”

徐明海头一回觉得自己妈吵架吵得这么英姿飒爽,顿时觉得小时候那些骂统统没白挨,权当是给李艳东练手儿了。

唱红脸的陈鑫媳妇赶紧和稀泥:“哎呦喂,大妹妹,咱这不是商量呢吗?”

“商量是吧?”李艳东冲着片警小七抬了抬下巴,“七儿,给他们普普法。”

小七咳嗽一声,字正腔圆道:“《中华人民共和国继承法》第十条:遗产分配先是配偶,然后是子女,最后是父母。”

“这姓秋的算哪门子子女?”陈鑫呸了一声,“没记错的话,他亲爹还在东北蹲大狱呢!还有,他不是管我弟叫’叔儿’吗?”

李艳东慢悠悠喝了口水:“叫什么也拦不住陈磊拿他当亲生儿子看!”

“操!反正我们老陈家的东西休想落外人手里!”陈鑫不服不忿,“就他妈的没这个道理!”

李艳东才不怵比嗓门大:“有没有道理你跟政府说去!十几岁孩子的东西你也惦记,还算是站着撒尿的老爷们?!”

“话可不能这么说!”陈鑫媳妇不干了,一拧身子加入战局,“我冷眼瞅了半天,是大妹妹你惦记着呢吧?秋实这孩子要是个丫头,我看你得连夜收她当童养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