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背刺

闻衡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听到隔壁传来“咣当”的摔门声,心下稍定,起码薛青澜没怒火攻心直接离家出走,还知道去隔壁跟他闹脾气;但是怎么委婉又不伤感情地劝他离开,又是个横亘在闻衡面前的天大难题。

他有一万种私心不想让薛青澜离开,而唯一的理智却逼迫他不得不做出选择。眼下的情况已十分明了,他即将面临无数阴谋野心家的追杀,那些人为了达到目的,头一件事就是要抓身边人来威胁他。如果薛青澜继续跟他同在一处,很快就将陷入极为危险的境地,而且两人过从甚密,势必会见疑于垂星宗众人,万一自己哪天真有不测,薛青澜将垂星宗和半个江湖的人都得罪通透,到时候谁还能庇护他,还有哪里能给他一个容身之处?

因此依闻衡看来,薛青澜是非走不可,不光是他,连自己也要马上离开湛川城,以免拖累了范扬和鹿鸣镖局。

昔年流亡途中的痛苦与遗憾,绝不能再有第二次了。

闻衡站在榻前,弯腰去抽出床头柜子的小屉,从里头摸出一个锦囊,似乎是踌躇了片刻,才放入怀中,转身朝外走去。

书房没有落锁,闻衡推门入内,但见室内烛影幢幢,却静悄悄地不闻人语,再往里间榻上看去,薛青澜正和衣而卧,故意背对着他在负气装睡。

闻衡心中一时好笑,一时又觉不忍,只装作看不出的样子,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俯身将他抱了起来,准备带回隔壁。薛青澜本来被他气得七窍生烟,打定主意闻衡不收回前言就绝不与他和好,谁知这还不到一炷香的工夫,闻衡已宛然若无事发生,还知冷知热地抱他回去睡觉,相比之下,就显得他格外不懂事,快二十岁的人了,还要像小孩子一样赌气冷战不理人。

认真说起来,其实他们谁的想法也没错,甚至都是抛开了自身安危,把对方的性命当做至高至重,可偏偏造化弄人,情难两全,有时候越是想要风平浪静长相守,却越是被漩涡裹挟,激流推搡,身不由己地走向另一条岔路。

薛青澜被闻衡稳稳地托抱着,想到明日一别,吉凶难测,还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重逢,纵有天大的火气也熄得一干二净。他心中酸痛难禁,忽然伸出手去勾住了闻衡的脖子,一侧身将脸埋进了他的肩窝里。

闻衡被他攀扯得低了下头,以为他是不好意思服软,笑道:“没事,你可以接着生气。”

这温柔简直叫人又爱又恨,他曾无数次从中得到慰藉,也不止一次被它弄哭,而闻衡却毫无自觉,至今犹在用这把软刀子在他心尖上来回划拉。

“不走不行吗?”

闻衡转进卧房里间,躬身将他放在柔软的被褥上,温和但不容违拗地回答道:“别的事情,一万件我也可以答应你,只有这件不行。好了,折腾了一晚上,该睡了。”

说罢他直起身放下床帐,弹熄了灯。薛青澜慢一步去抓他的衣袖,却握了满把空,只听见帐外传来衣料摩挲的细碎声响,片刻后身畔微微一沉,闻衡解去外袍上得榻来,拎着锦被一角展臂将他囫囵裹进怀里,哄小孩似的轻轻拍着背道:“睡罢。”

薛青澜还欲争辩,一抬头,却借着夜里朦胧的微光,看见闻衡略带倦意地虚阖上了双目。想来今夜发生的一切,还有山雨欲来的明日,内忧外患,都是他心头一层一层的严霜,说是睡去,其实哪能睡得着,连闭目养神时眉头都会不自觉地蹙起,额心浅浅竖痕犹如一道抹不平的伤痕。

闻衡这人心思一向很深,往好了说是“思虑周全”,不好听点就是只相信自己,别人一概靠不住。薛青澜无疑被他分在了“靠不住”的那一批里,而且是特别棘手的那种,所以闻衡不光要为阴谋诡计操心,还得费尽周折把身边亲近的人都安顿好,以免被敌人抓到空子,以软肋来反制他。

冯抱一已经够令人心烦了,难道他还真要不管不顾地继续闹下去,让闻衡在外敌到来之前,先被自己人折磨得精疲力尽?

薛青澜盯着他俊美深邃的轮廓,无声地慢慢吐出一口气,终于放弃了抵抗,整个人的身形都软下来,仿佛畏冷一般,更深地依偎到他怀中去。

闻衡不必睁眼也能感觉到他的软化,知道薛青澜这是自己想通了,不再执意要留下,可总还是有些不甘心,所以才加倍地亲近他,好以此来弥补即将降临的漫长分别。

可是这样与饮鸩止渴又有何异呢?

闻衡在一片昏昧幽暗中低下头,嘴唇擦过他柔软的发顶,心中暗道:“无论如何,这一次绝不会再像四年前那样,留你一个人独自苦守。”

次日闻衡醒转之时,身畔床榻已空无一人,他半梦半醒间伸手摸了个空,心脏倏地乱跳了两下,猛然从床上惊起,想也不想地脱口叫道:“青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