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莫知我哀(第2/4页)

我跳下来,风已经有些冷了。看到门口放着大幅的广告牌,万物争春,百花齐放,樱花,芍药,牡丹,都有特辟的观赏专区,正是应景的时候。还有成片的碧桃,红杏,开的好不热闹,看上去比五色的云彩还要耀眼。我忽然想起一句诗:天上碧桃和露种,日边红杏倚云栽。听起来非常的鲜妍美丽。于是买了票,准备进去转一转。快到闭园的时间,卖票的师傅特意提醒我。我笑说:“不要紧,马上就出来。”穿过石子小径的时候,忽然又想到后面两句:芙蓉生在秋江上,不向东风怨未开。原来这只不过是一首抱怨志不得,意未满的诗,牢骚满腹,没有丝毫旖旎尊贵之感,白白骗的我误入歧途。尽信书则不如信其无,人也一样。

阳光一点一点淡下去,风吹动高大的银杏,枝动叶摇,发出萧萧的声音。游人渐渐散去,有些寂寥落寞。看了碧桃,并没有想象中的铺天盖地,寥寥的几棵,过了花期,盛时之景一去不复返,已经有点颓败之感了。看见一处村庄,用篱笆围着,隐隐看见几丛葱绿的幽竹,据说是曹雪芹的故居。青叶掩映间有一座石雕,人物高且瘦,衣衫单薄,容颜憔悴,形销骨立。可惜下袍露出一个大洞,大煞风景。虽然看见大石上名人的题字,我仍旧转身出来了。我爬上山坡,看见一座碉楼炮台,破旧不堪,倒很像是清朝的遗物。西风渐起,我极目远跳,连绵的山峰凸立,仿佛刚巧立在苍天的地平线上,山坡一直延伸到视线的尽头,夕阳有些惨淡,只不过虚虚的有那么一点意思,一切安然无声,使人越发孤寂伤怀。

不能再看下去,沿着山道往上走,想从另一边下去。转个弯,忽然丛林掩映,松柏苍青,道旁的杜鹃开的如火如荼,一丛一丛像点燃的火焰。我扒开横出来的树枝,登上台阶,首先看见的是高大的石碑,都是康熙乾隆年间的遗物,光线昏暗,古木森森,闲散随意的氛围悚然一变,肃然严整。再往前走,居然看见梁思成的墓碑,小小的一方,没有其他的语言。再看,越来越多的墓碑,我觉得有些心惊,惶惶然不知道到底误闯入什么地方。

抬眼四望,看见高高的台阶上有一座半圆形的墓碑,规模宏大,镂刻精细,极其考究。墓的周围花枝草蔓,古藤丛生,森森然压抑的人不敢大声呼吸。待看清楚墓碑上的字,才知道原来是梁启超及其夫人的墓,下面的估计都是梁氏子孙埋骨的地方。我站在碑前,看着仅余的一点夕阳在视线中渐渐消没,悄然竖立的墓碑仿佛也隐没了,夜色一点一点上来,风定人静,暗影重重。此情此景,忽然悲不自胜,难以克制。可是偏偏流不出一滴眼泪,只是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孤单凄凉,觉得心里压着无限的悲伤——无法形容,眼泪亦是茫然。对着无数的墓碑,再大的事也显得微不足道;可是惟其这样,活着的人才越发悲哀。

我捂紧衣服,孤零零的坐在台阶上,失魂落魄,与无数的墓碑为伴。夜幕“哗”的一声拉开,等我回过神,感到寒冷,才发觉天已经黑了,漫山遍野似乎鬼影重重,野兽遍布,哀鸣凄凄。我跌跌撞撞往山下跑,深一脚浅一脚,有块岩石特别窄而滑,我一脚塌空,歪身倒在路边的野草上,有灌木叶子伸到腰间,我觉得莫名的惊恐,顾不得脚的疼痛,连滚带爬往前冲。

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天黑路陡,我一路往下奔,几乎控不住势子,总怀疑要摔倒。偌大的山头空无一人,黑凄凄阴惨惨,仅有几点微现的星光,阴森恐怖。这个时候大概已经关园门了,游客早就走了,就连巡山的工作人员的也没有见到。我捏着汗,提心吊胆隐隐看见路旁的灯光,心才稍稍安定下来。蓦然感觉到脚踝钻心的疼,一定是扭到了,不知道有没有肿起来,幸好没伤到要害。拖着脚步挪到铁门前,不出所料果然关了。

我仰望高大的铁门,像是一道铜墙铁壁,将我困在牢笼里,难以挣脱——当然是的,心还套着重重的枷锁!我抬头搜索,没有看见一个工作人员。看着眼前高大冷硬的铁门,像一座冰山,心里盘算着爬出去的可能性。可是刚才受惊过度,直至现在仍然缓不过气来,浑身如溺水般虚弱无力。而且也有可能一个不慎,摔的头破血流。我瑟缩的坐在角落里,忽然想起园内有专门的餐饮服务区,应该有房间落脚,尽管坐落在半山腰上——可是,脚又疼的厉害,不一定支撑的到。折腾到此刻,山穷水尽,情况好像也就这样了,坏到不能再坏,莫名的却又镇定下来。自嘲的想,没什么了不起的,大不了在这里过一夜,反正死不了。

时间还早,可是天却是完全黑下来了,透过铁门,路上灯光昏暗,车辆稀少。我心力交瘁的想着出去的办法,看来只有手脚并用爬了。捋起袖子,将肩包斜挎,抓住铁栅栏用脚蹬了蹬,似乎没有多大问题。铁门并不大高,旁边恰好有一棵高大的槐树,尽管崴了脚,沿着树,还是很顺利的就攀上去了。我跨坐在顶部,吞着口水望着地面突然又害怕了。想起医生曾经再三警告,说我脚骨折过,一定要特别注意休养,千万不能再伤着了。再不小心,说不定就得残废。我越想越怕,手紧紧抓牢栏杆,死都不敢再往下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