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末章(上)(第2/2页)

“你信不信?”

那句话似乎又在耳畔响起,商仪淡色的唇抿了抿,极轻地说:“我信了,舟舟。”

桐酒失去耐性,手指轻轻一点,身前金色的符文像莲花般绽开,商仪绷紧全身,手心出汗,滑腻腻的,几乎要握不稳剑。不论她怎么出招,剑光落下金莲绽开,就像刺在一片水里,无处着力,只能看着桐酒一步一步接近江舟。

商仪身子开始微微颤抖起来,打斗许久,脸上那道伤口似裂的更开,鲜血淅淅沥沥滴下来,从眼角垂落,像是一滴滴血泪。她的周身漫出红色的血雾,血液似乎从每个毛孔都钻出来,身上的蓝衣很快就被染成鲜红。

很久之前,她跟着玄门师父学艺时,曾经在古书上看到一种禁术。

她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用到这一招。

寺庙的佛像开始剧烈震动,观音像身上出现蛛网一样密密的裂缝,像雪一样轰然崩裂,一地碎石尘灰。佛头在地上打几个滚,滚在她们之间,眼睛依然是漠然而慈悲地垂着

桐酒道:“你不要命了么?”

商仪脸上已经没有一丝血色,苍白到近乎诡异。她嘴唇颤了颤,说不出话,一丝血从唇角漏下来。血雾裹挟着长剑穿去,金色的莲花瞬间凋谢,像水墨一样散开。

可没多久,复而又重新汇聚在一起。

不废江河穿透一朵又一朵的金莲,笔直贯穿桐酒的胸口。

桐酒左胸出现一个洞,剑上血雾腐蚀胸口的木头,那个洞越来越大,商仪甚至透过它看到了门外偃人死气沉沉的脸。

“呀,湿了。”它依旧重复抬手的动作,一次次拂过空气,僵硬地说,“呀,湿了。”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下来,被雨濯洗过的月光格外清冷干净,泠泠洒落一地。

桐酒用仅有的三根手指握住不废江河,握紧的刹那,整条手臂快被血雾吞噬,腐蚀成一根黑色的木头,还能看出其上刀削斧凿的痕迹——

这是她本来的模样。

血红的雾气顺着手臂攀蜒而上,半边姣好的面容灼得紫黑,露出烧焦的紫沉木,秋水粼粼的明眸此刻变成一颗灵石,镶在黑色的焦木上。

咔滋。

不废江河忽然裂成无数片,商仪被迎面而来的气浪轰至墙角,眼里的红色渐渐褪去,呕出几口血,撑着墙壁的手渐渐失去力气,快要稳不住身形。

金色的莲花瞬间绽开,一朵又一朵,层层复叠叠。

整个小庙被照得通亮,桐酒站在金莲里,长袍无风自动,半面如神,半面如魔。

商仪低头,专注地看容颜祥和的少女,脸颊的血滴到江舟眼角,看上去,好像她也在跟着泣血一般。

商仪想替她揩去那点血,可一弯腰,身上的血就涌了出来,好像流不尽似的,蓝袍早就被浸透了,红得发黑。

桐酒一步一步踩着金莲走近,商仪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看着她弯下腰,烧得焦黑的手臂快要触上无知无觉的少女时,商仪忽然说了一句话。

桐酒停了下来。

商仪说:“执教,你这样做,就没有想过,如果楼倚桥真的活过来,会怎样的伤心呢?”

桐酒下意识回头望偃人。

“呀,湿了。”偃人抚摸着空气,一次又一次,用僵硬的语调重复着。

桐酒有些失神。

很多年前,无涯学宫的夫子还是执教的时候,曾经布置过一次课业,要以“桃源”二字,作一副图画。

学生们画的不一而同,不过大抵是山水、田园。

只有楼倚桥的画不同。她画了条缓缓流淌的大江,一座沉在夕阳里的坟茔,还有一个飘荡在天空的风筝。

夫子问她为何此为桃源。

楼倚桥道:“我想有朝一日收复河山,长河畔生起袅袅的炊烟,垂髫小儿在河边放着风筝,不必因战火离家失所,不必因苛政饥寒交迫。纵我今生不能见到,那将我埋在长河畔,十年之后百年之后,让我看看盛世的光景。”

“那就是我心中的桃源了。”

她甘愿一死,所求的,也不过是天空一只飘荡的风筝罢。

趁着桐酒失神的功夫,商仪默念咒术,方才打斗中悄悄布下的阵法开始运转,地面漫开金色的纹路。

阵法困住偃人一时半刻,她抱住江舟往外逃,至半山腰时,刚落过雨的泥土湿漉泥泞,一脚踩滑,与江舟齐齐滚落下去。

商仪甚至没有力气再起来,只能下意识抱紧江舟,把她护得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