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徵招调中腔(第3/4页)

在程韵芝走了很久之后,她不曾说话,他亦不曾言语,只是相对而立。终于,她微微偏过头,然后转身欲走。他一把拉住她,握紧她的手腕,他问:“你去哪里?”她没有回头,声音淡淡的:“回卧房,换衣服。”迟疑了片刻,他到底还是松开了手,跟着她一同走回了卧房。

如蕴很快便换好了一件干净衣衫,理了理襟扣,她问一直站在不远处的邱霖江:“家里头还有中午的剩菜吗?一整天都不曾吃东西,有些饿了。”他没有说话,慢慢地走近,一直走到她跟前:“如蕴,你一定要我先开口、一定要这么堵我吗?”

她好笑起来,道:“我哪里堵你了?只字不提方才的事难道不是识大体吗?”他扣住她的肩,目光沉沉,在她脸上仔细地游走。许久,他说:“你生气的竟不是程韵芝。”她动了动,却根本挣不开他的双手,于是只得作罢。

叹了一口气,她垂下眼睑,似是在斟酌。片刻后,她说:“程小姐竟能入得了你书房,我不得不承认心里是有些不痛快。但我晓得,你定是在做什么谋划,也许是做给程友彦看,也许是给山口大佐看,唯独不可能的,是对程小姐真有情愫。一年,不算长,亦不算短,但你早已活在了我的骨血里。霖江,我是你的如蕴,你心里头的那个人是不是只有我,我如何不知?”她抬起头,与他的目光相触。她的眼底流动着一层暗河,有悲伤,有愠怒,亦有对他的深爱。

“霖江,从前你曾说过,你的女人,不须独当一面,但必须和你比肩而立。现在,当我认为自己可以与你比肩而立的时候,你为何却又推开我、又将我藏在了身后?霖江,你怎舍得叫我如此失望?”她的眼眶红了,甚至鼻尖都红了,却强忍着咬住唇,硬是不让自己真的哭出来。

而她的伤恸,刺痛了他。心口只觉一阵剧烈地抽痛,好似有人搬来一块巨大的石头狠狠砸了下来,痛得他只会一把将她紧紧地箍在自己怀里,除此之外,旁的什么都不晓得了。他以为这样是对她好,却料,他竟叫她失望了。

他的力气很大,箍得她骨头都生疼。然而在他的怀里,她大口大口地喘气,那些眼泪哗啦啦地一下子全都涌了出来。他厮磨着她的耳鬓,一遍又一遍地低喃:“对不起,对不起……如蕴,对不起。”

那一声声“对不起”,生生勾出了她从昨日到今天的恐惧与后怕。突然置身在陌生的环境里、头一回自己一个人乘火车、身边形形色色的人与一些不怀好意的脸,撑着她逃出那班开往北平的火车然后再从荒郊野岭坐上回上海火车的,撑着她不去在意这样动荡年头里各种极坏可能的,唯有对他的信念。

她想要回到他身边,不论千山万水抑或披荆斩棘,如是而已。

眼泪汹涌地往外淌,她回应似的,也紧紧地环住了他的腰。她跋涉而来,破浪而来,幸好,他还在原地。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竟可以这般勇敢。原来,让一个女人成长的最好礼物,是一个男人与她相伴不渝的爱。

埋首在他胸口,她哽咽:“再也……再也不许让我一个人。”

他抚拍着她的肩,那样温柔,那样心疼,那样悔疚。一个接一个的吻在她的发间落下来,然后寻到了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她的泪水很咸,他都替她一一吻去了。咸涩充满了他的口腔,冲得他的眼角都湿润了。

良久,他才说话,声音低沉而郑重:“好,再也不让你一个人。”

正如如蕴所想,邱霖江想将她送去北平,半是为了做戏给程友彦看,半是为了保护如蕴。上回与尹芷晴的见面他已经努力做到极隐蔽了,但似乎还是走漏了风声,山口大佐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有一次会面,不知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山口大佐的视线扫过来,一边捋着袖口,一边状似随意地问道:“邱先生,听闻尊夫人是位很贤淑的女子,什么时候方便,可否介绍给我认识下?”眸子一缩,邱霖江微笑道:“那是自然。”

只是,他冒不起风险。退一万步讲,公司纵使倒闭了,他有信心能够卷土重来。可是如蕴若是受到了任何的伤害,却是生生伤了他的肋骨血肉。

“程友彦提的条件,你先前为何不告诉我?”她问他。她晓得他心里的责任心有多重,若是他真的有什么谋划,她怎会不配合?他轻捏了捏她的脸颊,笑道:“绝不可能达成的协议,提了做什么?眼下,我与程韵芝虽有接触,但她心里也是清楚亮堂的。只是做做样子给程友彦,先拖延下时间。他的联手我定是要的,不过,我相信定有旁的法子。”

没过多久,这个“旁的法子”竟真的自己送上门来了。

那晚,邱霖江与程友彦在苏州河边的一家小馆子里共同晚餐。虽然已在上海几十年,但程友彦骨子里到底是个山东大汉,相熟之后,喝起酒来浑不在意,白酒甚至都用碗来盛。酣畅淋漓的一顿酒菜之后,程友彦竟喝得大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