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西湖明月引(第2/4页)

如蕴的脸瞬间刷白,她倏地抬眼望向他,眼睛睁得发亮:“你……你说千纸鹤是什么意思?”她的反应本是在他意料之中,然而还是令他不悦了。他微拧着眉,说:“怎么,双梅河边的草地,就只许你和沈清赐去了?”

那一晚他竟然也在!

这突如其来的认知让如蕴一时间各班滋味翻涌上来,找不到一个字来答他,只能惊愕失色地盯着他。那本是她仔细收藏的关于沈清赐的美好记忆,现在方知那场景里竟原有个他。不是气愤,亦不是窘迫,如蕴自己也说不上来心里究竟是何种滋味。

邱霖江是故意说出来的。其实草地里那轻微的“沙沙”声是他不小心碰出来的,还不曾想好到底要不要出面,沈清赐已然先了他一步。那时候隔着桂花树和婆娑的暗影,虽然四周很暗,他却愣是把不远处她欣喜而期艾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

沈清赐送她不值钱的千纸鹤她就那般欢喜,现在,他只是想她别再生疏地唤自己“邱先生”而作“二少”,她竟就紧张得直绞手指头,仿佛香葱白茎般的手指叫他到底还是忍不住生气了。

立于岸边,如蕴见他真的沉下了脸,忙浅促道:“二少……二少,不如我去买那天灯吧,你……候在这里便是。”邱霖江却已然没了放天灯的兴致,目光淬利,再开口时声音里已是疏懒之意:“不用了。”

晚风拂过来,翩跹了垂柳的枝条。他和她就这么站在水岸边,碧玉盘在空中洒着光,一只只的香斗仍旧在烧,烟香混合着桂花的香气,闻起来倒不觉得腻。袅袅的香斗烟雾朦胧了天边的月色,景致也越发地悦目起来。

邱霖江没有说话,如蕴自然也静默无言。只是不知为何,望着头顶上空的那轮玉盘,她忽然想起一句话来,却是曾经沈清赐同她说过的——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今时,她和沈清赐真真分隔了天涯的两端,亦不知是否共相望。而站在她身侧的邱霖江,时而清寒逼人,时而细致舒缓,究竟哪一面才是真正的他?

这是赵如蕴第一次觉得,她看不透邱霖江。

他们后来没再说什么话,天灯也自然没有放得成。将她送到宅子大门口的时候,邱霖江和如蕴比肩而立,他说:“四日后,我会再来这里接你。”

四周围静悄悄的,宅子的大门关得很紧,外头也不见有行人路过,只有她和他。身后有两株似是年岁已长的广玉兰,夜色里吐露着淡淡清香。

沐浴在这样的香气里,他继续说:“如蕴,别再置气了。这一辈子,你的丈夫只可能是我,邱霖江。”

她的心先是一震,而后一颤,言语早已苍白。她想起小时候自己有过一颗很好看的珍珠坠子,本是旁人送给她的,但赵如茵一直同自己争抢,说这珍珠坠子其实是属于她的。久而久之,连她都觉得这坠子真的是赵如茵的。

十几年后的现在,如蕴恍恍惚惚。小时候那次的感觉,好像又回来了。

就是在这样的恍惚中,婚期终于到了。沈清赐,也一直不曾出现过。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震耳欲聋,邱家的大门口张灯结彩。穿着雪白的西式纱礼服,戴着拖地头纱,赵如蕴双手捧花坐在车内,脸上却不见喜色。临出门时,妹妹赵如茵嫉恨的目光也还没有消散。

前一晚她默默流了一夜的泪。赵贺平在那次中秋之后已经跟她摊开说明白了,他把“报答抚育之恩”这座大山压下来,她心里纵使有再多想法都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吞。原本,她也从未希冀过自己可以嫁给沈清赐。连表露心思她都不敢说,又怎敢奢望嫁给他?既然左右嫁不到最想嫁的人,那么管他是张三李四抑或是邱霖江,又有何所谓?

一只手紧张地揪着蕾丝镶边的头纱,她等待着邱霖江走过来,接她下车进门。之前虽然和他多多少少的有过接触往来了,但她心底到底还是忐忑惶惑的。毕竟,进了邱家之后究竟是天堂抑或是地狱,她不得知,也无从得知。命运好像一张巨大的网,她被圈罗其中,无法挣脱。

大抵因为今天是大喜的日子,邱霖江的脸上一直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他穿着一身崭新的黑色西服,白衬衫上打着黑色领结,西服里头还添了一件同是黑色的纽扣背心。依旧梳着黑亮的大背头,邱霖江在不言的陪随下稳步走到西洋轿车的车门前。透过车窗看到双手捧花坐在里面的赵如蕴,不易觉察的,他勾起了嘴角。

不言利落地打开车门,“咔嚓”一下的声响让赵如蕴不由得呼吸一屏。她抬眼,迎上他的视线。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右手,静静等待。

起初,她僵着身子不动,绿缜在轿车外急得直踮脚,恨不能上前一把将赵如蕴拉下来。约莫十几秒之后,她意识到自己的睖睁,也意识到下一步应该作何反应。再深睇了一眼此刻嘴角噙着淡笑的邱霖江,如蕴慢慢松开右手,只余左手捧花,然后缓缓地、甚至小心翼翼地,终于将手臂伸到了车门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