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第3/6页)

谢鹤阳哈哈一笑,连连摆手:“哪里,哪里!CGP有非常雄厚的设计实力,C城区改造将会成为温州对外开放的模范工程。我们非常欢迎海外公司参加竞标。放心放心,竞争绝对公平。”

三人在一起寒暄了十分钟,谢鹤阳便被另一群人围住了。我在一旁翻译,只觉得唇焦舌燥,便到一旁的酒台上找饮料。沥川一路跟过来。

“纯正的中原血统?”我调侃,“五胡乱华之后,还有什么血统是纯正的?”

“吓唬人而已,纯正是真谈不上,”沥川说,“比如我外婆就是地道的法国人。”我看着沥川脸,心中释然。难怪沥川既有一副十足的国人长相,又有异常分明的面目轮廓。

“那个田小刚来意不善。我怕他与谢鹤阳有什么暗箱交易,听说这里不少官僚挺腐败的。”沥川又说。

“别担心,政府现在对违法乱纪查得很严。这么大的工程,多少人拿眼盯着。真有什么腐败查出来肯定全军覆没、满门抄斩。”沥川看着我,一脸疑惑:“什么是‘全军覆没’?什么是‘满门抄斩’还有……什么是‘天灾人祸’?”

“天灾人祸?”

“那个谢主任不是说陪同的人员中有天灾人祸吗?那句话我没听懂。”

“我不是翻译给你听了吗?”

“你的翻译我也听没懂。”

什么?怎么可能?我几乎要跳起来:“为什么听不懂?难道我翻得不对?辞不达意?”

“不是不是……你这旗袍真好看,我吧……有点走神。”

我叹了一声,说:“不是‘天灾人祸’,是‘忝在其末’。这是谦辞,他说他自己虽不够资格,但也在陪同之列。”

“好吧。回去记得把这四个字写给我认。”

难怪沥川需要翻译。我一直以为是多此一举,看来他不要翻译还真不行。

我们一人端了一杯红酒站在酒台旁边。

建筑界真是个男人的世界。放眼望去,整个大厅人头涌动,却没看见一个女设计师。我正想就此发表一顿感言,沥川却问了我另一个话题:“小秋,你的毕业论文做的是什么?D.H.Lawrence吗?”

“不是。你对这个感兴趣?”

“我对英国文学一直感兴趣。”

“我做的是西苏,西苏和乔伊斯。”

“乔伊斯我知道。西苏是谁?”

“Hélène Cixous.”这是个法语名字。看来是我的发音有问题,他显然也听说过西苏:“Cixous是法国人。你不是英文系的吗?”

“Cixous自己是英文系的,和我同行。著名的乔伊斯专家。”

他点点头,接着说,“那么,你做的是法国女权主义?”

“嗯。是不是很吓人?很前卫?”

“不吓人。你看,你是女人,我是残疾人。我们都算Vunerable groups(弱势群体),是同一战壕的战友。”

我笑了,觉得这话挺逗。沥川的文学趣味甚高,自称喜欢读high-modern的小说。我不禁又问:“你读过西苏?”

“只读过 Le rire de la méduse ,也就是The Laugh of the Medusa.(《美杜沙的笑声》)”

“我做的就是那一篇。”

他不相信地看着我:“不会吧。西苏是最提倡女性解放的。六年过去了,你怎么看上去思想一点也没解放呢?”他连连摇头,“我觉得你根本没有弄懂女权主义的精髓,学问都白做了。”

“我怎么不解放了?我挺解放的!” 我的嗓门高了,受到挑战了。

他不说话了,低头叹气。

“那你说说看,我要怎样做才是解放的?”

“我若说了,你会不会把酒泼在我脸上?”

“不会。”

“六年前,我已经说了再见,为什么还要给我发邮件?”

“我……我又没发多少。”我喃喃地嘀咕,有点气短。

“一千五百封,算少吗?最短的三十个字,最长的一万两千字。全部加起来,相当于三部长篇小说。我不敢相信你在写这些信的同时居然还在研究女权主义!如果我是Cixous,听说了你的举动,非羞愧死不可。”他看着我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说,语气十分认真。

我深吸一口气,觉得有点奇怪。沥川对我一向体贴,也很注意说话的场合和方式。我不明白他为什么选择在今天,也就是除夕之夜,在这种公共场合羞辱我。

“嗨,沥川,说说看,”我不动声色,“你喜欢读我的信吗?”

“还行……借助字典。”

“那不就得了。”我呡了一口酒,“我对你的感情超越了任何主义,包括女权主义。其实在中国,像我这样的人有一个专有名词。”

“什么专有名词?”

“情圣。”他张了张嘴,又闭上,终于没话说了,只得转移火力:“讨论暂时结束。我想,那位老太太需要我的帮助。”说着,他转身去帮一位企图要拿一大瓶可乐的老太太:“老太太,这个瓶子很沉,您放着,我来替您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