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埃及

他们是从孟买出发去往印度的。

若说在印度时, 还可能有大明船队航行半个月过来支援,到了红海附近就几乎不可能了。连回去寄信都是难上加难,偶有消息能传过来就谢天谢地。

他们真的成为放出去的风筝了。

从孟买去到红海, 要跨越整个阿拉伯海,俞星城又恢复了吃了睡睡了吃的枯燥日子。

只是她总感觉有些惴惴, 甚至周身灵力的运转都受了些影响。俞星城去问了船上其他的仙官, 但别人似乎都没有这样的状况。直到后来跟炽寰提起, 炽寰也皱了皱眉:“我最近也心神不宁。不过我身上的灵力连接着上云神殿,或者说圣主的神力。不如说……我是觉得怯昧小儿出了什么事。”

俞星城有些疑惑:“他能出什么事?如果他夺走了圣主的神力,岂不是天下最强大的半神了, 还有什么能让他出事的吗?”

炽寰摇头:“印度的众神都能知道圣主已不再, 那周边或许有很多的地区的大小神灵也知晓了这一点,进攻了上云神殿。而且上云神殿亦有众多神仙。圣主死后,众仙或散回家乡享受最后的香火, 或抱团在一起准备反抗怯昧——说不定他们联手袭击了怯昧。都说不定。”

俞星城也只是这样稍微挂心一下,毕竟她不觉得怯昧死活与她有多大的关系:“不知道。若只是神们之间的斗争也就罢了, 只希望别牵扯到人世间。不过我总是做梦。”她在甲板上乘凉, 入夏后,阿拉伯海的海面上热度蒸腾, 她也只有夜晚才敢到甲板的小桌旁,喝些冷茶吃些菜农和小日头种的黄瓜。

她打着扇子, 努力回忆道:“我之前很久都没做梦了,最近却总是梦到自己在山野村中, 过着有些辛苦的小日子……还养鸭种菜, 有稻田呢。”

炽寰却变了脸色,坐在旁边的凳子上好一会儿才道:“还有呢?”

俞星城没注意到他的神色,笑道:“没, 就是觉得苦,过不了多久就有些受不了了。很多事也做不好,但有个人总在很耐性的教我,怎么编竹筐,打年糕——”

炽寰凑近过来,轻声道:“……之后呢。你记不得了吗?”

俞星城揉了揉眉心:“记不太住了。但总觉得,枯燥……无趣,却又有点怀念,惋惜。说不上来。你知道什么吗?”

炽寰笑了笑,挪开眼睛:“我也不是事事都知道。只是你曾和怯昧离开上云神殿一段时间过。”

俞星城一愣:“我跟他?”

炽寰转过脸,不看她:“我记得是你们跑去人间玩了十几年或者几十年,不算很久,但是最后不欢而散回来了。不过也不能说是不欢而散——他把你当做大善之神,以为你会见过人间疾苦后改变天下,让人间再无苦难,却发现你只把这一切当做游戏。你们关系曾经亲密过……不过后来也冷淡了。”

俞星城:“曾经很亲密……过吗?”

炽寰又笑:“但或许那也只是怯昧的一厢情愿,我不认为曾经的你会跟谁真正的亲密。”

俞星城:“……怎么听怎么都像是指责我是渣女?”

炽寰托着下巴:“渣形容你还是不够。你压根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你就是了,连是否渣的这种评判标准你也不在乎。”

俞星城噎了一下:“那你还来找我?”

炽寰看向远处的海面,灰云白月,蓝光粼粼,他笑了:“只是我后知后觉,你也不是真的不是什么都不在乎。哎,别想了,怯昧遭遇危险也是早晚的事,他要是过不了这关,那也不是你我能帮上忙的了。”

俞星城说着不想了,当夜却又是发了梦。

就像夜晚的甲板上,一样的夜空,打着扇子,一些凉茶,蓝光粼粼的不是海面,是不远处的溪流。虫鸣,稻香,泥腥,雨气,两把藤椅靠着,身旁是个穿着灰白色长衣的年轻男子,他穿着双草编鞋,随意的坐着。手指上有老茧,手臂上有层层叠叠的旧疤,似乎转过脸来笑着跟她说什么“明日可以把萝卜条晒出来,回头加些辣子和盐——”之类的琐碎话语。

但她只是托着腮呆坐着,转脸看着他喉结与下巴。

这个人笑了起来,似乎捋了一下她耳边的头发:“怎么了?”

俞星城:“今天是不是又有新的故事了?是说你小时候逃难的事?还是说说后来去军营打仗的事?哦,要不然你再给我讲一遍你的复仇记吧。”

这个人声音有些懒慢和温柔:“我都说的差不多了。我的事,就算是拆成小故事也没法讲那么久呀。”

俞星城看见自己伸出手,去抓住对方的胳膊,她手指白皙,抚摸过对方手臂上的一道道疤痕,似乎这每一道伤疤的故事,她都听过,记住过了。对面的男人凑近过来,脸上是俞星城没见过的笑容——

并无掩饰,并不虚伪,只是极度放松,极度坦然,甚至到了大胆暴露自己内心一切的地步。那目光的直率与无遮无掩,令只见过他假笑的俞星城,觉得心惊肉跳,不可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