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25章 镇场诗

本院命你当堂作一首诗来!

刘尧诲一语落地,众人都是侧目,这一句居高临下的意思很明显,尽显其一方诸侯的派头。

在场有不少抚台,藩台的官员,听了刘尧诲这话,都是附于其后道:“解元郎,这是抚台大人赏识的才华!”

“不错,抚台大人抬举你呢解元郎。”

“无需敝帚自珍嘛。”

少有几人不客气地道:“解元郎,你这不是怯场吧。”

“解元郎不擅诗词,传出去不是为人笑话,速速依抚台大人之意作来。”

在官员看来,上官指下属当场赋诗是很正常之事,但众举人多是饱读诗书,虽是向往做官,但对于官场一套规矩还是不习惯,仿佛有人强行逼着他们作诗一首来般。

王世贞在旁清楚,刘巡抚也有透过这一手来显威风的意思。

林延潮是解元郎,举人之首,他人拿官场那套规矩,来使唤他了。这叫自视为天之骄子的众举人不免不舒服,不免生起同仇敌忾之心。

林延潮神色淡淡地,这时乡试第六人黄克缵站起身道:“解元郎前几日考场大病,此刻或许还未病愈,不如让在下替他代作一首。”

众官员心想这也可以,代作诗词也是常有的事,刘尧诲手抚长须,眯着眼道:“本院现考校得是解元郎,一会自会轮到你。”

黄克缵本来抱着不平之意,但刘尧诲一眼瞪来,不由有几分心底发毛,心生惧意,忿忿坐下。

陶提学皱眉,他看过林延潮历次童试卷子,五言八赋诗都作得平平,否则院试那一次自己就拔了他为案首了。眼下并非怕林延潮作不出来,若是他一般举人作得差一点也无妨,但他偏偏是解元郎,万一拿不出镇场诗来,必会名声大损。

刘尧诲对左右低声吩咐了一声,当下一名官吏端着一杯酒走到林延潮身旁。这意思很明显,答得好就是敬酒,答不好就自饮罚酒。

到了此刻,林延潮不作也得作了。

但见林延潮平平站起身来,向刘尧诲作了一礼。

却见刘尧诲露出了一分笑意,看着自己,但自己在眼中不过是蝼蚁一般。

林延潮环顾众人朗声念道:“左列钟铭右谤书,人间随处有乘除,低头一拜屠羊说,万事浮云过太虚。”

林延潮声音清澈,众人都听在耳里。

钟铭即是钟上的铭刻,谤书即攻讦文书,屠羊说乃杀羊的屠户,当年随楚昭王逃亡时,立下大功,楚昭王复国后要封他为三公,但屠羊说道,我岂能因贪图爵禄而使我的君主有行赏不当的名声,我不要三公,只要回去杀羊。

这首诗大意是左边是褒奖,右边是恶评,人间万事没有一定对错,倒不如学屠羊说淡泊名利,神马一切都乃浮云啊!

听了林延潮这话,众官员们额头都是冒出汗来,不是这诗作得不好,而是因这诗实在说得不客气。林延潮分明是借诗道,前日我才中得解元,今日你给我上敬酒,罚酒,不过没关系,当学屠羊说,你的夸奖还是责怪,与我而言都是浮云。

众举人听完后,都是神色亢奋,这是什么,这才是读书人的风骨。

眼下他们还未官场那场是是非非打磨,尚有锐气在身。面对当朝二品大员的为难,林延潮这一首诗不亢不卑地顶了回去,才是读书人的骨气。

若非没有人敢作出头鸟,必是一并喝彩起来。

王世贞,陶提学亦是欣赏的点点头。

他们都知,诗作得言辞绚烂等等都在其次,最重要是能以其诗观其志。这首诗非心胸远大之人不能作。

若是一名经历宦海几十年,看透世情的官员作来此诗更合适。只是林延潮不过一介少年怎么会有如此的阅历,这般心胸?

众人都揣测刘尧诲的反应,林延潮虽没有过线,但还是落了他的面子,敬酒罚酒就看看这位刘巡抚气度如何了。但见刘尧诲双眼半开半合,平静如常,城府深沉,看不出丝毫喜怒来。

巡抚不表态,众人皆觉得实在气氛实在压抑。王世贞,陶提学都做好,林延潮若被训斥,他们出言力保的准备。

刘尧诲将蟒袍一拂,从案上举起杯来,崩出了三个字:“作得好!”

这一声犹如一石投入平静的湖面。

被压抑了许久了,堂内众人都是为林延潮这首诗喝起彩。众举人都是将掌都拍得通红。

刘尧诲将酒杯遥遥对林延潮道:“解元郎真惊世之才,本院敬你一杯!”

“谢中丞大人!”林延潮一手托杯一手掩袖,然后一饮而尽。

众人见林延潮出了这么大风头,但是如此淡定,不由都是佩服,这才是如方才诗里所说,这是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的气度。

稍后众人也是赋诗,不过在林延潮这一首镇场诗之下,都是黯然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