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3/5页)

好几次,她都忍不住,想先处理他的双手。但是,他没有给她机会,一直到现在,事情都处理妥当了,他才在她的催促下,伸出双手来。

沉香必须拿着剪子,就着灯火,慢慢剪开手套。因为,他指尖的血,早已干涸了,牢牢黏住了手套,光是用脱的,根本取不下。

真正的情况,比她所能想象的更糟。

那一双手,因为白天时救人的行为,再次皮开肉绽。没有了指甲的保护,他的十指,因此旧伤迸裂,还增添了新痕,几乎能看见皮肉下的指骨。

即便她万分小心的,用剪子剪开皮套,用温热的水,化去干掉的血水,但是要把他的手指,跟皮套分开,还是不得不弄疼了他。

当时,他一定很疼,疼得止不住手抖,所以才会紧握成拳头,掩饰双手的颤抖。他强撑着,一路撑到现在,不让外人看见他的脆弱。

她不应该在乎,他疼不疼的。

但是,偏偏还是在乎。

每当他因为痛楚而屏息,每当他的肌肉,无法自主的因剧痛而紧缩,都会让她心头拧扭。

「为什么?」

这三个字,泄漏出来时,她才知道自己已经问出口。

「什么为什么?」他问。

沉香略略迟疑着,抿着唇瓣不语,小心的替他的十指上药,过了一会儿之后,才又开口询问。

「你为什么要去扛那辆粮车?」

他大可以不管的,不是吗?

对杀人无数的他来说,压死一个北国奴,算得上什么呢?他犯得着,险些赔上双手,也要上前去救人?

他垂着眼,凝望看着她,淡淡的回答:「因为我看见了。」

「就这么简单?」她又问。

他点头,嘴角微扬,似笑非笑。

「就这么简单。」

她看着关靖。

她不懂,他明明是杀人如麻的乱世之魔,为什么会出手相救?为什么要为了北国的百姓,在雪地里来回奔波?

她很清楚,此时此刻,南国凤城里锣鼓喧天,没有半点节制,吃的吃,喝的喝,谁管得着,北国人正捱饿受冻?说不得,他们还会一边吃着山珍海味,一边笑着骂北国人活该呢!

可是,关靖却在这里。在这片冰冻的大地上,为北国人运粮。

他可以不管的。明明,他就可以像是,凤城里那些奢华浪费,大肆庆祝的南国人一般,不管北地人们的死活。

饿死就饿死了,这些年来,他不也亲手杀过许多北国人?

那是她亲眼看到的、不敢忘记的、至今历历在目的啊!

当年,杀人无数的是他。

可是,如今却也是眼前,这一个男人,在风雪中救人无数。

两个多月以来,他宁可忍着疼、挨着痛,也不回凤城,固执的就是要亲自留在北地指挥,救灾。

营帐里,一灯如豆,漾着暖暖的火光。

沉香转开视线,不敢再直视着,他那双像是要看透,她心魂的双眼。她再次低下头,以轻纱包扎着他的手。

那曾经好看优雅的十指,此时惨不忍睹,让人望之畏怖。

心,无端扭绞着。

她不敢深想,胸口深处为什么疼;更不敢探究,胸口深处为什么痛,只能替他将受尽折磨的十指,小心翼翼的用轻纱包起。

榻边的一盆清水,都被他的血染红了。

她端着水盆,走到营帐的帐幕旁,交给在外头守候的军仆。当她再回头时,就看见关靖坐在榻上,眉宇紧拧的,双眼合着,正以掌揉着太阳穴。

他的头,又疼了。

这个男人,从不在外人面前,显露任何弱点,更不会让旁人知道他的不适。可是,他在她面前,却早已不再遮掩。

到底,这是从何时开始的呢?

她记不起来,只觉得一阵慌乱。

刹那之间,她不敢靠近他,而是转过身去,整理纱布、收拾药罐,延迟靠近榻边的时间。

「沉香。」

忍着痛的呼唤声,从身后传了过来。

她的手微抖,差点将药撒了。

「别弄了。」他说。

「我必须……」那隐含倦累的声音,揪着她的心。她不敢回头,怕心会更慌、更痛,也更软。「我必须先收拾好……」

可是,他不死心,再次轻唤她的名。

「沉香。」

那嗓音,好轻,好低,像是他正以温柔的大手,抚上她的后颈。

她忍不住囚眸,看见他曲着膝,半卧在榻上,隔着灯火凝望着她,左手仍是抚着脑袋,但是双眼已经睁开。

他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见,一双深黑的眼眸,尽是疲惫。他朝她伸出伤痕累累的手,开口要求。

「过来陪我。」

那不是一句命令。

他的口气不是,表情更不是。

他是在要求她,向她索要温柔、恳求她的抚慰。

她应该过去。如果,是两个多月前的她,一定会立刻过去的,,给他假意的柔顺,哄骗他该要治疗,然后她会在焚香里,不着痕迹的撒落,让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