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白鹭洲(九)(第2/3页)

她指的地方是个画摊,就在锦绣斋旁边,和锦绣斋对面的花楼比起来,称得上门庭冷落,无人问津,只简陋地在墙隅支了个架子,架子旁摆着笔墨纸砚,几幅字画散乱地堆叠在一起,门面看着实在不大光鲜,无怪招揽不着顾客。

摊子的主人散发跣足,不修边幅,一副狂放不羁的魏晋名士模样,正靠着墙呼呼大睡,甚至都没察觉众人靠近。

“这位大叔,能给我们画一张画吗?”

姜别寒上前把他推醒,这人仍是眯着眼打盹,扬手一指,囫囵着舌头半醒不醒道:“要我画画?可以,把那诗作填了。”

众人这才发现,原来画架宣纸上写了三行字,看着是首残诗,字是狗刨狂草,约莫是这位落拓大叔亲笔,勉强能看出来写的是什么。

白梨逐字指过去,低声读出来:“我本天上谪仙人,却向水中捞月去,月不来就我,______。”

一瞬间想起高中语文被诗词填空支配的恐惧!

“这什么跟什么呀?”夏轩不客气地说出来:“诗非诗,词非词,曲非曲,也不是名家之作,我说这位大叔啊,你不想做这笔生意就直说嘛,何必拿这种狗屁不通的诗作来为难我们……”

话没说完便被绫烟烟踹一脚,他立刻讪讪闭嘴。

那人晃着脑袋道:“若是名家之作,你们个个都背的出,我摆这首残诗的意义何在?凡事讲究一个缘分,缘分到了我便替你们作画,缘分没有,那就只好请你们好走不送喽!”

众人面面相觑。

白梨心有戚戚焉。

古往今来这种不好好穿衣服喜欢在街头裸.奔睡觉的文艺工作者们脾气果然都很怪。

谈诗作赋这种事,基本与姜别寒和夏轩两个无关,绫烟烟倒算得上腹有诗书,试探着问了句:“后面一句是……我去就月?”

白梨:“……”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

作者你出来,是不是读过《古兰经》!

摊主嗤笑一声:“虚!”

绫烟烟一愣:“什么意思啊?”

那人故弄玄乎,闭口不答。

方才一直沉默不语的薛琼楼,微微一笑,委婉地道:“绫道友,你理解错意思了。月在水中,月逐水流,望而不得,触之即碎,所以写出这首残诗的人,是想让我们琢磨如何捞取这一轮月。”

也就是说,重在“捞月”这个过程,而非“就月”这个目的。

绫烟烟恍然大悟:“所以,我说的是空话。”

好歹也是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白梨一锤掌心:“我知道了——我去奔月。”

梨花华胜斜出一抹温亮的光,薛琼楼的笑变成了讥笑:“白道友,你这不是虚,你这是假。”

白梨不服:“为什么?”

他继续讥笑:“你又不是嫦娥。”

白梨:“……”

“这位前辈,若我没有猜错,这首残诗写的,应该和琴书先生温啸仙有关吧?”姜别寒沉吟道:“据闻温先生也和前辈一样,是个卓尔不群的大雅君子,命中唯琴、酒、诗耳。”

“错是没错,但我写他的作风,不代表我仰慕他的人品。”摊主撇撇嘴:“那是个逼着自己徒弟杀妻证道的疯子,却把自己标榜为大雅君子,罔顾人伦,连人都不是,焉能称真君子?!”

难道这就是修真界版爱豆粉转黑?

他一下子又往后倒去,拖着长长的语调:“所以你们到底行不行啊?不行的话就走,我还要睡觉……”

话没说完,原本贴在画架上的宣纸被风一吹,兜头盖脸,那摊主手忙脚乱地扒下来,就见上面那三句话后,又多了一行字,字迹端正,和他那狗刨草体一比,简直就是蓬生麻中、不扶而直。

那句话写的是:“我举杯邀月。”

“水中月,变成杯中月啊?”

摊主眯起眼,洋洋洒洒的日光将少年身廓融进一团白影中,像山水画中的留白,他正俯身将笔轻轻放下,笑得有礼而谦虚。

“月在我杯中,杯在我手中,我人在何处,月便去何处,明月逐我,非我屈就明月。”

他笑中有一点隐秘的骄矜,与往常或虚假、或嘲讽的笑不一样,像一个品学兼优的学生,呈上自己精心完成的作品,自负地等待着一如既往的溢美之词。

“意思是有了,不过……为什么这么一轮大月亮,要屈居在酒杯这种方寸之地?”摊主鸡蛋里挑骨头:“这哪是邀月?分明是不择手段地禁锢月亮,心术不正。”

他看薛琼楼的眼神,和方才谈论起那个逼自己徒儿杀妻证道的温先生一样。

白梨十分明显地察觉到身旁人难得温和下来的气场陡然凌厉。

说的是没错,但是……但是……大叔你为什么要这么犀利这么直白地一针见血啊?!你看他笑得这么好看不觉得背后凉飕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