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杀

已经进了二伏,外头隐隐热浪翻滚, 车厢内更是燥热。

周帝手中捏着本奏折, 正在垂眸细看, 大太监姜堰侍奉于一侧, 添上茶水。角落里一盆冒着白气的冰块。

蒙蒙细雨中,车队缓缓向前行进着。

“又是个灾年。”周帝叹了口气, “京城这边的雨, 下了三四天了吧,南边已经下了半个多月了。长江的水上涨, 已经冲垮了一块薄弱的堤口,几千人受灾。左相董玉树的儿子董天成请缨去治理,倒是好骨气,朕以前当他就是个纨绔公子, 没想到还有这样忧国忧民的心。只是他到底没有治水的经验, 若莽撞去了,水治不成, 反倒让自己陷于危困之中。”

姜堰知道周帝是在自说自话, 用不上他插嘴, 安静地在一旁磨起墨。

周帝道:“让工部侍郎和他一同去吧,也好历练一番。董玉树摆明了要给儿子铺前程, 朕不好寒了老臣的心, 也顺便看看这个董天成到底才能如何。”他说完,朱笔批了几句,放下这本折子, 拿起另一本。

“哦,又是举荐崇远侯做右相的折子。”周帝摇头笑笑,“这个贾道功,平时不声不响的,没想到人缘还很不错。”

这下到他说话的时候了。姜堰也笑道:“崇远侯是聪明人,大家都想和聪明人交往,不损己害。说起来,贾家都是聪明人,都洁身自好,懂得自保。”

周帝手点了点折子道:“那个贾龄,看着像个滑头。”

姜堰道:“贾龄公子确实是圆滑了些,喜欢流连烟花地,但交友方面,还是很谨慎的。没听说和哪家公子走得太近,但也不与人为敌。”

“哦?”周帝问,“没紧着巴结太子?”

姜堰摇头道:“应是没有,没听说过这二人有什么密切的往来。”

他说着,又笑:“说起来,贾家虽只是个世袭侯爵,但树盖却很大。贾家的两个儿子,娶了荣国公家的两个女儿。荣国公这个人懦弱惧内,女儿却都嫁得很好。四姑娘是太子殿下的侧妃,五姑娘是……”

姜堰说到这里,忽的住口,他意识到自己提了不能提的人,额上冒出冷汗来:“老奴失言。”

周帝垂着眼睛,很久没说话,才又动笔,随意问:“他最近过得怎么样。”

姜堰瞟一眼帝王面色,他知道这个“他”是谁,斟酌道:“很好。”

周帝又是半晌没说话。批完一本折子放到一边,才道:“好就好。”

没发怒。姜堰松了口气。

他知道,周帝对这个四子裴原,一直都是有着特殊的感情的。许是因为愧对四皇子的母妃,便把疼爱都弥补到他的身上,自小娇惯,养成了他不羁随性的性格。直到去年出了谋逆一事。

姜堰猜测,事发的当时,圣上定是想要杀了四皇子的,但后来还是舍不得,只放了狠话,说让他自生自灭。但虽这样说了,暗中还是留意着的,季家当初推辞说四姑娘病了,要五姑娘替嫁,也是打听过说五姑娘心性纯良,秉性端正,才同意。

后来,也会时不时就问起,听说四皇子与邱明山走得很近,皱了下眉头,再多的也没说。后来四皇子从邱明山的府邸搬离,圣上那晚上很高兴,还喝了一些酒。

姜堰想,周帝始终是放不下这个儿子的,但是四皇子到底是做了错事,他觉得失望,无法宽恕。

一是过不去自己那道坎儿,二是不能给群臣一个坏的警示。

车厢内又安静下来。

周帝说:“太闷了。”

姜堰闻言,轻轻将车帘掀开一角,透些新鲜的气进来。

周帝看了看,长叹道:“这天,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晴。”

……

陶茂兵身穿铠甲,持刀骑马,走在最前方。

他掌管京畿兵力,统率十六卫拱卫京城,这次拨出一卫来随行,足有两千人,蜿蜒如银色长龙,壮观无比。山谷狭长,把队伍拉得很长。他往后望,只能看见皇帝车驾前的黄盖隐约的影子。

陶茂兵的目光在两侧树丛中搜寻,握紧了刀柄,像在等待着什么。

皇帝出行,奢华无比,队伍绵延几里长。最前方是护卫的兵士,中间是皇帝的副车,太子裴霄走在中间的前面,负责警戒。

周帝五个儿子,如今陪在他身边的有三子。二皇子裴书是个傻的,还像是五岁小儿一样,和他的母妃一同留在了京城的宫中。五皇子裴扬的母妃赵贵嫔体弱,近日又生病了,裴扬在其身侧侍奉。这次出行,只剩太子相伴。

车队的最后,是后妃,宫女和太监。

队伍不疾不徐地走着。雨天的空气沉闷,让人莫名心慌,蚊蝇太多,马尾巴甩来甩去地驱赶。后方的宫妃许是受不了了,点了香驱蚊。雨水湿气混杂着草木的味道,还有刺鼻的驱蚊香,混合在一起很奇异。

路两侧的树忽然猛地动了一下,发出扑秫秫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