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中元

中元节前夕,岑融带来了仁正帝的口谕。

靳岄随他入宫,才知仁正帝病情反复,从今年年初开始心口痛便时常发作,有时是用膳之后,有时是晨起便开始隐隐作痛。太医有的说肺阴不足,又有说肝脾郁热,针药法子用了许多,始终不见成效。宫中最负盛名的太医曾隐晦告知岑融,无论是郁热还是阴寒,全都要靠人的中气维持稳定,可仁正帝年事已高,怕是难了。

靳岄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这几日常带陈霜去找纪春明吃酒,原本是打算给陈霜和瑶二姐制造见面机会,但陈霜不肯去,三个男人在院中喝酒,明夜堂的几位帮众则在墙头蹲守保护。纪春明说了不少朝中之事,大部分是他当刑部尚书的牢骚,但他并不蠢,和其他五部尚书来往中,渐渐咂摸出了新的味道。

纪春明不是梁太师的人,也不是岑融的人,他甚至从未出现过在朝臣提请的人选名单中。仁正帝任命他的时候朝中不少人甚至连纪春明的模样都没见过。

换句话说,纪春明实际上是仁正帝的人。

这情况和原先靳岄、岑融推测的完全不一样。原本岑融控制吏部、礼部,梁安崇控制刑部、工部,仁正帝始终将兵部和户部掌握手中。岑融把盛可亮拉下马,是想推自己的人填补,谁料仁正帝却谁都不选,偏偏挑中了纪春明。

如今仁正帝实际掌握了刑部、兵部和户部,岑融的势力并无丝毫变化。

靳岄愈发明白为何岑融如此紧张定山堰之事。他争抢的东西并没有真正到手。

而仁正帝立谁为太子,就意味着他会把权交到谁手上。命英骑狂奔千里,只为召回岑煅,见他一面,这种态度已经很说明问题。

岑融如今当然仍旧是仁正帝最疼爱的皇子,可岑煅一旦回京,情况或许又会生变。

靳岄听了这许多,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岑融和梁安崇都想搅动朝堂这摊浑水,可仁正帝大权在握,他才是真正呼风唤雨之人。

进了宫门,来迎接的仍是仁正帝身边最亲近的杨公公。杨公公先向岑融问候,面对靳岄时,一双老眼竟渐渐浮起泪水:“小将军,久久不见,你长大了啊!”

靳岄向他见礼。皇宫内宫娥太监他见得多,但这位杨执园杨公公确实是对他极为亲切的一位。杨公公握着靳岄的手,上下打量,不住嗟叹:“像,真像!眉眼似顺仪帝姬,可这股子迎风傲立的气派,活脱脱便是忠昭将军!”

他领着岑融与靳岄一路穿过朱红色宫廊、布满铜钉的宫门,曲曲折折,进入宫苑。岑融被杨公公挡下,靳岄径直往宫苑中走去。

走过印象中尚有几分熟悉的地方,他想起曾有一株茶花栽在此处,那花色泽殷红,冬日里衬雪托霜,尤为惊艳。

茶花后来被岑融一把火烧了,如今茶花树旧址旁起了一座小亭子,白发苍苍的仁正帝正坐在亭中。靳岄狠狠一怔:他没料到不过暌违两年,皇帝竟老成这样!

仁正帝远远见到靳岄,也不等太监通报,直接冲靳岄招手:“子望,快过来。”

亭中有清茶糕点,都是靳岄喜欢的东西。他心中微微一叹。石桌上一局残棋走到一半,仁正帝招呼靳岄接着对弈,语气亲切随意,就像昨日才刚刚分别似的。

棋局基本已定,但在角落处又残存生机。靳岄思忖片刻,落下白子。黑子吃掉白子一片地,被困的白子却因此开辟出新路。

“谢元至最近如何?”仁正帝忽然问。

靳岄回京的第二日便去拜见了老师,还把纪春明带了过去。纪春明不是谢元至的学生,但十分景仰谢元至,在老人面前磕磕巴巴话都说不利索,逗得谢元至夫妻乐不可支。

得知谢元至身体康健,仁正帝十分感慨。谢元至是他恩师,虽关系不佳但彼此也常常惦念,如今看两人情况,是年纪尚轻的他劳损更多。

“你第一次入宫见我,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仁正帝又问。

靳岄永远牢牢记住那一日。母亲与他从封狐城被召回,次日便带他入宫见太后。太后所在的慈宣殿巍峨庄严,从未见过这等建筑与宫人气派的靳岄紧张得死死抓住母亲的手,走得磕磕绊绊,一声不敢出。

慈宣殿中除了太后还有一位黄袍中年人,仪态高贵威严,喊母亲的时候说的是“八妹”。母亲牵他来到那黄袍人面前,教他喊“皇上万岁”,把他小手交到中年人手中。一番稀里糊涂的见礼后,靳岄得了赏赐。他对那些金银珠宝没有兴趣,笔墨纸砚更是让他心烦,呆坐母亲怀中昏昏欲睡。好在后来有几位哥哥姐姐进来,牵着他到屋外花园去玩儿了。

靳岄毕竟年幼,在封狐城里也常跟不认识的哥哥姐姐一块儿玩耍,当时看见众人态度亲热快乐,便高高兴兴跟着一起去。他们在宫苑里扑蝶爬树,在石头小桥上跑来跑去惹得宫娥太监又急又怕。玩到半途,外头走来几个年长一些的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