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山海(2)

贺兰砜说过以后会去大瑀找靳岄。靳岄把这句话看作贺兰砜对自己的承诺:即便分离了,他也会来到自己身边。

可这和“带我回大瑀”的意义全然不同。

“……去大瑀?”靳岄问,“你疯了?”

贺兰砜又吻了吻他的鼻尖:“对,去大瑀。”

“你不要你大哥和卓卓了?烨台呢?你总想回烨台。”

“我现在想去大瑀。我想看你说的长鼻子的怪物,还有海,我没见过海,也没见过船。”贺兰砜紧紧地盯着他,“什么是星河?什么是长鲸?我要把你眼里看过的东西全都瞧一遍。”

被他这样注视着,靳岄只感觉自己比驰望原的一株春草更脆弱。

大瑀没有驰望原这样辽阔的草原,没有风驼,没有风鹿,没有能将盖着毡布的马车吹得晃动不稳的冬风,没有把土地烧得黑红的地火,没有不灭的长明灯,没有猪胰油饼,没有熊皮鞣制的靴子,没有毡帐,没有希楞柱。没有贺兰金英,没有卓卓,没有贺兰砜的家。

可这儿也不是贺兰砜的家。浑答儿怕他,因为他的大哥是贺兰金英;高辛人尊敬他、喜欢他,因为他点燃了鹿火,他们把贺兰砜当做高辛王。辽阔无边的驰望原,贺兰砜真正拥有的只有小松林里的一顶帐子。

靳岄抱着贺兰砜的头,小心地、颤抖地吻他。贺兰砜不懂靳岄心头的痛苦,他只晓得能和靳岄回大瑀是一件高兴的事情,但被靳岄这样亲吻,他也忘了自己该说什么,一股子热气在身体里左冲右突,往身下涌去。

他揉靳岄的身体,摸不着章法,又似是人天生就懂得那些事似的,双手在茫然里渐渐有一种无师自通的狂妄。马儿在河边喝水,天地间没人瞧他们,没人知道他们在做什么。贺兰砜把靳岄从草地里捞起来,抱在自己身上,两个人呼吸都乱了,缠在一起。

靳岄本来是想跟贺兰砜好好地聊聊他的惆怅和希望,但被贺兰砜这样一搅,他的脑子也混沌了。春天总是让人蠢动,皮肤下藏着麻痒酥软,被什么人一碰便蓬勃透出来。少年的手滑进他袍子底下,靳岄又惊又奇,被这新鲜激烈得过分的感觉吓了一大跳。贺兰砜迎着他的眼睛,那双总是闪动碧莹莹光亮的狼瞳里也是惊奇的神色。

惊奇中还有一丝诧异,几分畅快,隐隐透着让人面红耳赤的坏笑。

什么惆怅、希望,什么怪物、长鲸,两人蹲在河边洗手的时候都没想能想起来。河不宽,窄处尽是石头,流水被两岸岩石箍得像小溪。靳岄撩起水往贺兰砜脸上泼。

“光天化日扯别人衣服,”他说,“不要脸。”

贺兰砜装糊涂:“啊?”

靳岄打算骑上马离开,贺兰砜揽腰把他拉到自己身边。靳岄心想这人是不懂得什么分寸和廉耻的,正要认真对贺兰砜好好说说,回头便看到贺兰砜的手攥成拳头,放在自己眼前。

“什么?”靳岄看见他手里握着个东西。

贺兰砜松开手,一枚玉雕的鹿头从他掌中滑落。鹿头是用暗室里那块血玉雕琢而成的,红色的血丝从鹿角蔓延至鹿眼睛,其余部分均为乳白色,十分光润漂亮。鹿头顶部凿了一个小洞,用红色丝绳系在贺兰砜指上。

鹿头随他动作,在靳岄面前轻轻晃动。两颗鹿眼睛一侧是红的,一侧是白的。

“……你做的?”

“嗯,”贺兰砜有些得意,又有点儿紧张,“好看吧?”

这比靳岄在熊皮靴子上缝的鹿头好看太多了。鹿头与血狼山侧峰那颗至今仍在熊熊燃烧的铁鹿头几乎一模一样,靳岄认得鹿角枝杈生长的方式。贺兰砜雕琢得极为细致,边缘打磨光滑,连那系鹿头的丝绳也仔仔细细地编过,绳子中嵌着几枚细小的金珠。

贺兰砜被人们拉去喝酒时也没有闲着,只要有空,他就会掏出玉片仔细打磨雕琢。见“高辛王”如此认真,别的高辛人也给他出谋献策,教他细微处如何雕刻,绳子如何编结。昂贵的金珠是贺兰砜向高辛人买的,一枚高辛箭能换一颗金珠,虽然每一颗都十分细小,但对这儿的人来说,已经是极为值钱的家当。

他把这枚鹿头系在靳岄腰上。靳岄腰间还配着他送的那把小刀,贺兰砜左看右看,很是满意。

两人回去途中,骑着马,仍忍不住手牵手。贺兰砜告诉他,朱夜得知山坳里有暗室,暗室中藏着许多高辛箭之后,着实也十分惊讶。朱夜自己只拥有一枚高辛箭,是当年逃离血狼山的母亲带走的。她只知道贺兰野藏匿了所有高辛箭,却不知道贺兰野竟从未对北戎天君透露半分。

能保存这个秘密,贺兰野必定也吃了不少苦。

“与高辛箭相比,狼镝射速更快、更准。”贺兰砜说,“高辛箭还是太轻了,狼镝是实心的铁箭,重了些,寻常大弓并不适合。两种箭我都试过,擒月弓最适合使用铁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