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家(一)

城西的群英阁这一炸,青阳城内不知有多少人家里也炸了庙。

军区大院的水泥路面上此时落满了枫叶,站远了一瞧也是红灿灿的。?

郁恩漫不经心地把手中的两枚核桃盘得咯吱咯吱响,脸上却似在斟酌着手中黑棋的落位。

这一盘棋从正午开始,濒临夜幕还没有结束。

黎凭山从容地坐在他对面,古绿色军装的衣领被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不过可惜这世间并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将他脸上的褶皱熨平整,年迈的面容将永久纵横着沟壑和早年时期留下的刀疤。

“你今天不怎么在状态啊。”黎凭山叹息道,伸手将最后一步棋落位,笑道:“嘿,我又赢了。”

郁恩谦逊地抿嘴一笑,他抬头看向黎凭山的那双眼睛,也已不再年轻,“司令棋艺高超,晚辈自是不敢比不过的。”

“少拍我马屁,莫不是被刚才那爆炸声吓得手软了吧?”黎凭山翘起了二郎腿,皮鞋鞋尖一点一点的,将风化的落叶踩得簌簌作响。

“确实骇人。”

“娘的丢了崽儿,总要急一急!”黎凭山没头没脑地感叹了这么一句,捏起茶杯仰头饮了一口,又眯缝着眼睛说道:“人一急,什么事儿都能干得出来,拦都拦不住。”

“说起丢东西,司令前些日子弄丢的那物件?还没寻回来吗?”

黎凭山大大方方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极缓极缓地摇了摇头,道:“没有。”

但他很快又补充道:“说是让那些个老鼠给抢走运出城了,至今没有下落,你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吗?”

“晚辈不知。”

“是驱逐舰“飞龙”的设计图纸,晓得吗?飞龙啊,那可是数一数二的战舰。”

突兀的咬字感层层渐进的加重,似是要将每一个字眼都化成钉枪一下一下地扎在郁恩的心上,郁恩依旧不为所动,只是略微将眉尾颤了颤,显出一丝惊讶。

“那么重要的东西,怎么偏就给丢了呢?”他皱着眉说。

“是啊,怎么偏就给丢了呢?”黎凭山跟着他又重复了一遍。

“我费了多少唇舌才,才从日方手里把它给抠出来,却不想让几个小毛贼盗了去,日方一直在等我给他一个交代,我也在等一个交代。”??

郁恩锁着眉心看他,脸上显出了几分欲言又止。?

“怎么这样瞧着我?莫不是觉得我通敌叛国了不成???”

“不敢。”

黎凭山大笑起来,面颊上的褶皱又纵向的几分,?“有什么不敢说的,你爹和我是拜把子兄弟,你又是我家的女婿,也就是二十年前的旱灾让你对我有了介怀,可这都回去二十年了,没必要纠结从前的那些事儿。?”

“是啊,当时年纪太小,早就忘了。”

“那咱就不提了,我是真的欣赏你,你也知道,我家那两个小子,一个赛一个的不争气,老大在床上躺着养伤,老二在床上躺着醒酒,我年纪大了,总要有人来接我的班儿,你懂我的意思吧。???”

“如果没猜错的话……晚辈才疏学浅,实在难当大任。”

“你这话就说得可就生分了,你是我手把手提携上来的,能力素质没得说,就是脑筋太过死板。???”他略微凑得近了些,压低声音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青阳城的人民,这一点始终不会变。日方要来开拓中国的市场,总要有一个地头蛇做引导。与其把这个角色交给心肠歹毒的恶人,不如我们自己来做。”

他又一停顿,“用他们的钱和技术养咱们的兵,听不听话的,终归还是咱们说了算,你说呢?”

*

“嘶——”

酒精棉球还未贴上皮肉,狭窄的医院诊室里就回响起一阵抽气声,被一声接一声折磨了好一会儿的外科医生,终于是不耐烦地抬起头来,从圆片眼睛里射出两道视线瞪着郁枭,一字一顿地警告他说:“用不着配音。家属可以出去等候!”

“对不住啊,温医生,我这就带他出去,您忙您的。”晁利安连忙鞠躬道歉,拽着郁枭的肘弯给人往外拖。

郁三传人报信说他没死后,郁家那几只热锅上的蚂蚁也算安分了下来,晁利安被差去接郁枭一趟,顺便看看他有没有受伤,结果开车找了个遍,人竟然还在爆炸现场没动地方,家里的玻璃却不知道被谁给砸了,他养在家里的小戏子也跑没影了。

他驱车赶到现场的时候,两人还在那儿没心没肺地搂着亲,模样还一个比一个狼狈,想刚用卡车从前线拉回来的。

???就他比较有正事,二话没说上去就给两人嘴分开装车里,油门一踩送到医院。

楚珞珈手脚的皮肉被磨得烂红,鲜血流得到处都是,医生费了好大功夫才把创口清理出来准备上药。

郁枭是最怕这些的,还非要站在旁边盯着看,嘴里忍不住嘶嘶哈哈地抽着气,好像那伤是长在他身上的,给医生烦得不行,只想给他撵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