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节(第2/3页)

雨还一直下着。透在电话亭给诗史打了电话。诗史已经很长时间没跟自己联系了。不知道为什么,每当透给诗史打电话的时候,他总要犹豫再三,他甚至有些痛恨自己太窝囊了。雨滴打在电话亭的玻璃上的时候,总是不可思议地迸溅成细碎的一片。透害怕的不是诗史不在,而是和诗史的对话。诗史在电话里的声音总给人一种不知所措的感觉,仿佛受了惊吓似的。透不愿听诗史在电话里时而冷淡时而匆忙的声音。因此,电话铃开始响起的瞬间,透反而希望诗史不在了。毕竟,诗史不在的话,自己只是失望而已。

听筒里传来平静的应答声——

“您好。”

“是诗史吗?”

透问道,就在同时,他知道诗史肯定是微微闭上了眼睛。

“晚上好。”

这声音显然只是对透一个人说的,

“好高兴呀。”

听诗史的声音,好像接到透的电话非常高兴的样子。

透一下子又沉浸在幸福里了,什么轻井泽、什么被她丢下不管,一切都因诗史的声音而烟消云散了。

诗史说她正一个人在房间里喝酒。通过电话,透能听到房间里正放着音乐,音量不是很大。诗史说是马赫的曲子。

“一个人?”

透又傻乎乎地问道。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他想起每天晚上诗史和她丈夫有喝酒的习惯——更准确点儿说,是他从来都没有忘记过。然而诗史在电话那边却是轻快地回答,

“是呀。”

“能见见你吗?”

透鼓足勇气接着问道,

“当然能啦。”

诗史笑着回答。

于是他们约定半个小时以后在“拉芙尼”见面。

雨点轻快地打在透的雨伞上,他觉得周围的景色跟打电话之前有了完全不同的变化。多清爽的一场雨呀,把夏天的焦躁、烦闷全都冲洗干净了。

推开“拉芙尼”那扇厚重的大门时,里面已经相当热闹。今天是周末。对透来说,“拉芙尼”里的男男女女——年龄都比透大,有说有笑地喝着酒——不知为什么有一种亲切感,仿佛他们在这个酒吧共有着一些难忘的经历似的。这里跟往常没有什么不同,依旧是钢琴、柜台、还有插在花瓶里那巨大的鲜花。

透点的啤酒送来的时候,诗史到了。无论酒吧里多么吵闹,只要诗史一来,透立刻就能感觉到,连头都不用扭。

“雨下得真大。”

诗史来到透的身后,一只手抶着透的肩头说。

诗史在透身旁坐下,她好像一点儿都没被雨淋。白色的T恤和驼色的短裤看上去就像刚从洗衣机里拿出来一样。估计她是出了家门便打了出租车,然后一直到酒吧门前的。

“怎么样?还好吧?”

诗史问道。她叫了杯伏特加,然后转过身子看着透。她手指上的一个硕大的钻石戒指格外显眼。

透没有吭声,他不能对诗史撒谎。

看到和平时没什么两样的诗史就在眼前,透却感到有千种怨恨涌上心头。

“回来以后再打电话给你。”

在轻井泽,当时诗史是这样对自己说的。

“还生着气呀?”

诗史劝透说,

“别再生气了。”

“当时不是很快乐吗?”

当时的确快乐,快乐得让人几乎不敢相信那是真的。透重温着当时幸福的感觉,他已经无法区分什么是幸福,什么是不幸了。

“可是……”

透激动地说,

“可是我又被抛弃了。”

说出这句的瞬间,透自己都觉得惊讶,不过他知道,这正是自己真切的感受。

诗史睁大眼睛,嘴巴也微微张开,显然是对透说出的话感到惊讶。好半天,诗史没说出话来,

“谁也抛弃不了谁。”

过了一会儿,诗史极其认真地说道,

“每个人都是独立的。本来有两个人,后来又来了一个人,于是就成了三个人。就是仅此而已。”

诗史的话对透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当时自己是被抛弃了的。透终于明白了,连续几天来一直折磨自己的孤独感原来是这么一回事。一想到此,透反而觉得异常地平静。

“看来以后还是要继续被抛弃啰。”

听透说完,诗史把香烟放到桌子上,

“你想吵架么?”

透笑了。

“没有呀。我只是说出了一个事实而已。”

钢琴声悠扬地响起在周围,酒吧里依然喧闹一片。

“不过……”

透盯着诗史的眼睛,说出了心里话,

“我真是忍不住想见你呀。”

两个人静静地对视着。诗史忽然变得面无表情,无比哀伤地说,

“求求你……”

她拿起香烟放到嘴边,但又放了回去,

“求求你!”

诗史重复着,

“别让我太伤心了。”

透忽然间觉得自己好像犯了什么天大的错误,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因为,他根本没打算来责备诗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