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册 第三十八章 君子难为(第3/4页)

我与易珠相视一眼,俱是默然。易珠忙以别话岔开,笑问道:“城中戒严多日,整日在家里坐着,也不知前线军情如何了?”

采薇摇头道:“只听施郎说,信王驻军函谷关,旁的再没有听闻。”

我听罢不觉沮丧:“信王在城中耽误了这么些日子,昌王竟还没有突破函谷关。真是可惜。”

易珠笑道:“关内也好,关东也罢,横竖都是一场恶战。”

采薇忽然想起一事,道:“前线恶战,城里也没闲着。听说启姐姐把信王下属的将军校尉的家眷都请到府里听曲子赏花,众人盘桓了整整一日,启姐姐赏赐颇多。”

我笑道:“启姐姐毕竟是女中豪杰,想必恩威并用,比裴氏有过之而无不及。”

采薇好奇道:“哪个裴氏?”

我笑道:“潞州镇将刘悟之子刘从谏的夫人裴氏。刘从谏的侄子刘稹叛乱,裴氏召集潞州将领的妻妾们饮宴,请诸妇写信给夫郎,勿忘刘从谏拔擢之恩。刘稹兵败,裴氏也被处以极刑。”

话音刚落,忽听外面有男人暴喝一声,又有盆罐之物在地上打碎的声响。采薇与易珠俱道:“好端端的,外面是怎么了?”

绿萼笑道:“奴婢出去瞧瞧。”

采薇好奇道:“姐姐府里,是谁这般粗声大气的?倒像是遭了盗贼似的。”

我笑道:“听声音,是信王府的李威。”

易珠重新拈起蜜饯,一面翘起兰花指虚点我:“怨不得姐姐四平八稳,一点儿也不在意。”

不一时绿萼回来了,笑吟吟道:“奴婢刚才出去看了一出好戏。”

易珠笑道:“什么好戏?”

绿萼笑道:“才刚是刘公子回来了。在门口遇见李威,李威的神气不大好,命刘公子解剑。刘公子便说,我进府向来是带着兵刃的,君侯也不禁。李威只是不放他进来。刘公子数次想绕过李威,李威只是拦着。刘公子一生气,一甩胳膊,就把李威摔成了乌龟大王八!”还没等易珠和采薇露出笑容,绿萼先自掩口笑得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李威身材魁伟,想是被刘钜摔得极其狼狈,在两个下属面前颜面尽失了。

我们三人也不出声,只望着绿萼笑够了,才道:“只顾笑,快说下面的。”

绿萼笑道:“那李威跳起身,还没站稳,就又被刘钜丢了出去。那样牛高马大的一个人,竟经不起刘公子单手一摔,这一下竟爬不起来。奴婢在一旁看着,好生爽快!”

易珠笑道:“成日说姐姐府上的刘钜武功奇高,今日终于可以一睹其风采了。”

我笑道:“刘钜曾得名师指点,李威如何比得。”又问绿萼道,“刘公子既已摔了李威,怎么还不见他进来?”

绿萼道:“刘公子摔了李威,向里走了两步,不知怎的,又回身亲自将李威扶了起来,转身出府了。银杏妹妹追了出去,奴婢就先回来回禀姑娘。”

采薇甚是可惜:“今日竟见不到刘公子了。”

易珠颔首道:“刘公子武功虽高,人却也不笨。虽然摔了李威,终究不忘忌惮着信王府。能伸能屈,方是跟随过姐姐的人。”

我淡淡一笑,只顾饮茶。好一会儿,只见银杏走了进来,躬身道:“钜哥哥才刚来过了,因李威拦着不好进来,让奴婢将这个交予姑娘。”说罢呈上一张字条。我看罢字条,随手在烛焰上烧了。

易珠扬起下颌,虚目打量我半晌,忽而一笑:“瞧姐姐的神情,刘公子定是带来好消息了。”

烧落的灰烬,尽数拈碎了,抛在漱盂之中。我拿起随手把玩的牛骨长簪一搅,水色混沌:“这个好消息,我今日不说,你们过几日也就知道了。”

待得病愈,已是端午。家家聚首登高,蒸角黍,饮雄黄,门前挂菖蒲艾叶,满城清香。虽然前线正在作战,好在汴城戒严已解。汴河上仍旧有龙舟赛。信王府的龙舟最长最华丽,龙头昂扬,扬半月白幡,龙尾飞翘,竖三角青旗。一溜锦带华衣,口中呼喝不绝,两行桂棹兰桨,描画飞龙竞渡。条条银浪似若排甲,阵阵鼓声有如进军。人山人海,穿红着绿,企踵扬臂,欢腾呼啸。

我在露台上坐着,呆望太阳升起又落下,人群聚合又散去。汴城万家灯火,像倒映在海中的星光,起起伏伏。箫管弦歌,欢声笑语,彻底淹没了连日来的号哭悲泣和怨声诅咒。忽而想起初入宫的那个端午,我给高曜说了孟尝君的故事,五岁的孩子极认真地问我:“父皇也会像靖郭君一样立孤做太子么?”那时我十二岁,也极认真地回答了许多冠冕堂皇的话,嘱咐他要做孟尝君这样的君子和孝子。

心中剧痛,切齿难言。我竟然教他做一个君子?到底是对还是错?

忽听银杏在耳畔道:“姑娘又想起了先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