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册 第三十一章 至圣之士(第2/4页)

回到京中,已是十数日之后。四月中的天气,桃花还未谢尽,牡丹已然盛开。罪人的血浇灌出浓艳的花事,有粉饰太平的宁静绚烂。风中飘着温暖的甜香,是新皇太后册封典礼留下的隆重余味。凄风惨雨骤然过去,每个人的脸上都透着几分迷茫的好欢喜,似乎还没有拿定主意,究竟该摆出什么合宜的神情来迎接新朝。而我更像是一个渡劫归来,勉力保存了形神的修行者。

在城门关闭前的最后一刻悄悄入城,并没有惊动任何人。回到府中一夜好睡。清晨忽然下了一阵大雨,雨后阳光如洗,气息清新湿润,我这才发觉,风中褪去了一层隐隐的血腥气。我不在京中的这十几日,京中或许有一场大杀戮。

倚在门口看雨停,荼蘼花落了一地。小钱走进院中,手中的油纸伞漾起碧色烟雨。小钱收了伞,在廊下站定:“启禀君侯,奴婢有要事禀告。”

恰逢绿萼出来奉茶,便笑道:“定是昨夜刘钜来过了。”

回到京城,就是回到了战场。虽然在寿光的那几日也并不轻松,可与京城的人事相比,与高曈的种种猜测与周旋,在母亲面前那一点点可有可无的愧疚与不安,都显得无足轻重了。“这些日子京中有什么大事么?”

小钱躬身道:“君侯离京的这十几日,最大的事莫过于册封皇太后的大典。”

我微微叹息:“皇太后封与不封,都是一样的。”

小钱笑道:“虽说如此,可封了皇太后,也终于可以女主称制,母仪天下了。”

绿萼掩口一笑:“这天下分明已是信王的天下。”

小钱笑道:“绿萼姑娘所言甚是。”蓦然眼皮一翻,眸光陡然专注而锐利,“君侯有所不知,在皇太后的册封大典上,出了一件大事。”

我与绿萼相视一眼,俱道:“何事?”

小钱道:“册封典礼之后,皇太后于谨身殿大宴群臣,嘉赏信王果断处死弑君的元凶巨恶、并为邢将军与昱贵太妃平反的功劳。当即加封邑二千户,假黄钺,命信王总天下军事。信王推辞不受。皇太后又大大赞赏了施大人与董大人的忠心,赐酒与肉给二位大人的家眷。”

我心中一沉,不觉疑惧:“皇太后赏赐施大人与董大人,这是有意给信王不痛快。只怕施大人与董大人会更加不痛快。”

小钱道:“皇太后是何等聪明的人,怎会无缘无故给信王不痛快?赏过信王与施董二位大人,皇太后便公告群臣,那封向施大人告发弑君贼人朱云的书信,乃是皇太后亲笔所书。”小钱数日前还称朱云为公子,现下已习惯了直呼姓名。

我大吃一惊,手上一紧,碧螺春的热力似利箭一般钻入掌心,化作耳畔绿萼的惊呼。我不觉踏上一步:“你说什么!?”

小钱不慌不忙道:“皇太后说,向御史台告发朱云的密信,是皇太后亲笔所写。”

我瞠目不语,脑中一片空白。苍冷的阳光茫茫然耀出一线七彩之光,似我心中五味杂陈。我讷讷道:“这样的话,信王也信?”

小钱道:“这奴婢就不知道了。皇太后此言一出,举朝哗然。”

我思想片刻,垂眸叹道:“皇太后是想在信王面前替我承担罪责。”

绿萼不免忧心:“皇太后虽然是想帮姑娘,可是谎话如果圆不齐整,只怕适得其反。”

我亦问道:“皇太后这样说,可有凭据?”

小钱道:“册封大典的宴席上,想来不会言及细节,可奴婢猜想,信王是一定会私下讯问的。”

我有些猝不及防,不禁蹙眉沉默。绿萼看了我一眼,忙宽慰道:“姑娘也不必太过担忧,皇太后是和先帝一道在姑娘身边长大的,也算是姑娘一手调教出来的好学生。既然在信王面前担了这条罪责,自然已有万全之策。”

我叹道:“信王夫妇沉毅果决,心狠手辣,蛰伏多年,方有今日的权势地位,岂是易与之辈?皇太后虽是好意,却让自己陷入绝境了。”

忽见银杏飘飘然自回廊下转出,微微一笑道:“依奴婢看,皇太后就算不替姑娘担这个罪责,依然是身陷绝境。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做点事来得踏实。”

小钱笑道:“不错。刘公子也说,木已成舟,君侯只管领这个情便是。如今皇太后与皇上都好端端地在宫里,信王并没有公然逼迫。若信王真的信了皇太后,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我险些忘了,正是芸儿命心腹内官薛景珍将高曜驾崩的消息传递出宫,银杏与刘钜方能及时破案。我从未想过要将芸儿拉扯进我与高旸夫妇周旋的旋涡之中,因此我也忘了,在这场皇位的生死角逐之中,芸儿也当有她自己的思想,尽自己的力量才是。

其实我并不孤单。

想到这里,我不觉微笑:“钜兄弟说得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