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册 第二十九章 生者不愧(第3/6页)

小钱命人清扫地上的血和酒,一面又道:“君侯受惊了。”

绿萼受命不准府里的女人出二门围观。此时听说信王府的人已然散去,连忙奔了出来,看见被血浸湿的衣领,顿时哽咽,“姑娘也真是的,流了这么多血还要站在这里和小东子说话。这又是何苦?”

我这才觉出脖颈与脸颊的痛楚比适才强了许多,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他对先帝忠心,应该体面地死去。”

小钱道:“可恨他竟然以为君侯——”

我叹息道:“‘死者复生,生者不愧’[95],说的便是东公公。他下去了,自然就明白了。”

幸而伤口并不深,大夫敷了药,血便止住了。只是伤口疼起来,午歇便没有睡着。绿萼扶我起身时,细细看了看伤处,见没渗出血来,大大松了一口气:“才刚流了这么多血,当真吓死奴婢了。幸而大夫说只是皮外伤,只不知以后会不会留下疤痕?”

我抚着伤处,微笑道:“留下疤痕也没什么。”

绿萼道:“那怎么行?!”

忽听小钱在门外道:“启禀君侯,信王府派了两位女医过来,正在外面候着。”

绿萼放下帘子,开了门,小钱走进屋,在帐外站着。我问道:“女医是信王派来的,还是信王妃派来的?”

小钱一怔,回想片刻方道:“女医说,信王听说君侯受伤了,特意命她们过来诊视。奴婢以为,君侯的伤口说深不深,说浅不浅,又流了许多血,还是命她们进来看一眼的好。”见我沉吟不语,小钱一拍自己的左颊,又道,“奴婢险些忘了,才刚那两个女医说,信王已将东公公送去城外好生安葬了。”

我欣慰道:“那就好。”

绿萼忍不住插口道:“今日之事,分明就是刘钜不对。”

我笑道:“又说歪话了。”

绿萼道:“刘钜今天早晨若在姑娘身边,大可将东公公抢回来。这下倒好,束手无策不说,还搭上了东公公的性命。”说罢翻起白眼,甚是不屑,“那刘钜定是整日与华阳长公主厮混,把正事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我笑道:“华阳长公主现在睿王府中住着。王府重地,以为是咱们府上么?刘钜如何能随意出入?”

绿萼道:“纵然不是,也是心不在焉的。”

小钱向门外望了一眼,道:“绿萼姑姑小声些,这两日银杏姑娘正不痛快,小心让她听见了。”绿萼这才扁着嘴不说话。

我笑道:“那就将女医请进来吧。”

信王府的两个女医是老相识了,去年我在信王府受伤时,正是这两人为我缝合调理的。她二人身后背着木箱,行过礼便躬身站着,眼也不抬。我笑道:“小伤而已,倒劳动两位嬷嬷亲自来一趟。”

其中一个垂眸道:“这是奴婢们应分的。我家王爷还说,他白天不得空前来,傍晚时想来看望君侯,不知君侯得空么?”我听她的口气懒懒的,甚至有些不情不愿。且身为大夫,不向我的伤处瞧上一眼,显是极其不愿为我医治了。

我摇头道:“一会儿我便要去青州,恐不得见了。请嬷嬷回禀信王殿下,代我多谢殿下的关怀之意。”

两人似是松了一口气,连忙应了。如此一来,我也不想让她们瞧伤口了:“我的伤是皮外伤,已止了血,也不痛了。两位嬷嬷请回吧。”说罢命小钱拿了赏钱,亲自送两人出去。

绿萼道:“姑娘怎么又不让人瞧了?”

我叹道:“这两个女医是信王妃的人,只怕是临时被信王支过来的。”

绿萼恍然道:“怪道奴婢瞧她们的眼神躲躲闪闪,不情不愿的。”说着抿嘴一笑,颇有幸灾乐祸之意,“姑娘何不就让她们瞧一瞧?回去有信王妃难受的呢。”

我笑道:“你错了,她们没有给我瞧病,信王妃才会难受呢。”

绿萼奇道:“这是为何?”

若是银杏在这里,便不会这样问。我也懒怠回答,于是起身道:“受了伤也不能耽搁行程。该去青州了。”

入夜船到了陈桥镇。小钱命船靠岸,一面带领两个小厮先进驿站安排饭菜。养伤忌口,我只喝了一碗粥便出来了。因伤口并不深,我嫌布带缠着太过不透气,于是只用轻纱覆面,与绿萼两人沿岸散步。小钱不放心,领了两个小厮远远跟着。

若一大清早从汴城乘船东下,没有人会在陈桥驿停泊。我是午后才出发,因此码头上只有我府中的四条船。岸上绿草茵茵,收了帆的船似倦鸟埋首。晚风吹起河上清凉的湿气,码头上的灯光倒映在水中,像一双双安睡的眼睛。银杏独自一人坐在船头,在深青色的暮色中支颐发呆。

自从回京后听闻刘钜与华阳之事,银杏一直闷闷不乐。加之旅途劳顿,我便让她多歇息,连朱云的墓上都没有去。似有什么东西自银杏身上落入了水中,银杏轻呼一声,探身欲拾,呆了片刻,终是无可奈何地缩回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