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册 第二十八章 大害小害(第5/6页)

我好容易才挣脱出玉枢的双臂,一面给玉枢擦眼泪,一面柔声道:“姐姐,我来迟了。”

玉枢泣道:“你哪里是来迟了,分明是来得太迟了。”

我关切道:“这些日子,姐姐可还好么?孩子们都好么?”

玉枢抽抽搭搭道:“我在宫里倒没什么。只是不通消息,母亲又没了封诰,不得进宫,家中的情形,我竟是一点也不知道。”提起帕子胡乱拭去涕泪,又问道,“你是几时回京的?可见过母亲了么?郡主和侄儿们都怎样了?”

我听她说个不停,不禁有些厌烦,打断道:“我不在京城,所以没有见过母亲,也不知道家中的情形。只是昨日我去朱云的墓上看过,顺阳郡主打理得甚好,想必也会好好照料母亲的。”

玉枢一怔,目光在我的脸上转了两转,终于止住了哭泣:“朱云真的弑君了么?”

我颔首:“这件案子是施大人主理的,证据确凿,朱云已然认罪了。”

玉枢的泪水又涌了出来,两只手在脸上蹭得精湿:“全城皆知,只有我这个亲姐姐不知道。”

我拉起她的手,缓缓用帕子拭去她掌心的泪水,低低道:“这些丑恶的事情,姐姐不知道也好。”

玉枢凝视片刻,迟疑道:“你好像并不伤心。”

我将帕子塞在她的掌心,淡淡道:“一早往太后宫里请罪,也累了。我们进去说话吧。”

玉枢连忙擦干泪水,这才转过身,谁知慧太妃早已不见了:“慧太妃呢?”小莲儿回道:“慧太妃看见君侯来了,站起来发了一会儿呆就走了。”

玉枢一怔:“都这么多年了,她还是这样怕你。”

我想起慧太妃方才的神情,她眼中惧意就像春夏新滋长的藤叶,曲折而鲜翠,分明已不是旧的仇恨。宫外的凄风冷雨也浸泡着宫里的人心,无论是我大义灭亲,还是我身为弑君逆贼的亲姐竟然能全身而退,都足以令她心生惧意了。我微微一笑道:“怕我也是应当的。何况若没有我那两铳,她今日也不能好好地坐在这里与姐姐说话。”

玉枢顿时忘了哭泣:“这是什么歪论?”

我坐在慧太妃先前所在的位置,随手拿起玉枢的针线活,但见是一套石青色的襦裙,胸前与腰下都绣着牙白的梨花。“‘威不立,德不能驯也,德不修,兵不足恃也’[94]。便是这个道理。”

玉枢白了我一眼,没好气道:“你说的这些,我不懂。”

我淡淡道:“这说的也是当下的形势,姐姐不懂也是平常。”

玉枢深深叹道:“这形势,我是看不懂。不是说昱贵太妃与华阳长公主合谋弑君么?邢陆二族已然伏诛,怎么忽然又说是云弟弑君?不是说华阳长公主自刎了么?怎么又忽然去了公堂?不是说云弟与顺阳郡主十分恩爱么?怎么云弟又与曹氏混在一处?如何顺阳郡主又藏起了云弟所穿的衣裳和靴子?到底是谁弑君?又是谁告发了云弟?当真是顺阳?还是别的什么人?还有——”

我拿起桌上的团扇掩住她不断发问的嘴,正色道:“弑君是诛族的大罪,若不是信王力证是顺阳揭发了朱云,借此与朱云划清界限,即便姐姐是太妃,我是郡侯,要保住咱们一家的性命,也是难上加难。”

玉枢垂眸想了一想,这才道:“你这样说,我懂了。只是顺阳既然做伪证,施大人便这样相信了?”

施哲当然知道,所谓的证物是刘钜临时放入朱云书房的樟木箱里的,然而他须得装作毫不知情,自然就不能反驳高旸与高曈兄妹的伪证。“施大人只管取证,至于证据从哪里来,他无从理会。”

玉枢甚是痛心,嘤的一声又哭了起来:“既是这样,究竟是谁在害云弟?”

我一哂:“‘害’?我也不知道是谁‘害’了他。”我把“害”字咬得极重,毫不掩饰嘲讽之意。

玉枢扬眸,目中寒光更盛:“我瞧你……似是不在意云弟。”

我又一哂:“在意?他明知我半生所系,唯先帝一人。他不但弑君,为了不让我有机会查明此事,默认信王妃将我重伤,害我险些命丧信王府。他既已不在意君恩臣节,不在意父母妻儿,更不在意我这个二姐,我又何必在意?”

玉枢并不知道我受伤的真正因由,听罢不禁瞠目结舌:“我竟不知道——”

我叹道:“我已在朱云的墓上哭过。要再多的眼泪,也没有了。”

玉枢呆了半晌,道:“你的心思,我明白了。只是你这副样子千万别让母亲看见,否则她老人家该恨你了。”

我不觉好笑。母亲若要恨我,又何止这一件?“母亲向来以为我铁石心肠——”

忽听玉枢问道:“不会是你吧?”我一怔,顿时明白过来。不待我回答,玉枢又道,“能翻昱贵太妃与华阳的铁案,整个大昭也没几个人。究竟……是不是你?”好奇与惧怕在玉枢的眸中此起彼伏,一张俏脸霎时间没了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