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册 第十九章 千人所指(第2/4页)

高旸道:“祁阳年纪还小,过些年让她去回鹘和亲也就罢了。”说罢又笑,“君侯很关心她们姐妹。”

我扭着颈后的散发,淡淡道:“殿下又错了。玉机什么都不关心,只关心国法何时得到伸张,报应几时来到。”高旸面色转白,眉心一耸,深深看了我一眼。

我只作不见,抬眸望一眼绿萼。绿萼会意,连忙从小丫头手中端过药,微笑道:“殿下恕罪,实在是喝药的时辰到了。”

高旸悯色顿起,神情柔和了许多:“请君侯先用药。”我告了罪,缓缓啜着药汁。绿萼又道:“太医说,姑娘喝了药,该多歇息,这样才能恢复元气。”

高旸静静听着,直到我喝完了药,依旧没有告辞的意思。我背过身去漱了口,这才问道:“多谢殿下来看我。不知殿下驾临,有何见教?”

高旸不答。绿萼会意,接了空碗和漱盂,躬身退了下去。高旸这才含笑自嘲:“我知道你不愿见我。若只为问你的病情,我大可问朱云,也不必在这里惹人厌。我来,是有事求你。”

他忽然换了亲近直接的称谓,我倒有些听不惯:“殿下言重了。但教玉机能力所及,无不应允。”

高旸没想到我答应得如此爽快,不禁一怔:“既如此,那我便直说了。我想请你写一封信给昌王,让他立刻回京。”

我茫然不解:“昌王?恕玉机愚钝,皇太后一纸诏书,昌王不就回京了么?何须玉机托书?”

高旸摇头道:“皇太后已下了诏书,命他回京赴丧,昌王托疾不奉诏。”

昱贵太妃获罪,昌王高思谊恐牵连哥哥睿王与自己,故此心中犹疑,自然不愿回京。我笑道:“诏书都无用,玉机又何德何能?”

高旸道:“你曾舍命救过他,你的话,他必听从。”

我笑道:“殿下有命,玉机自当遵从。不知这封信要如何写,还请殿下明示。”

高旸道:“你只需说,昱贵太妃母子预谋刺驾,皇太后处置已毕,决不株连旁人。二来他为国戍边,立下汗马功劳,必定封官加爵,传诸子孙,世世不绝。”

我笑道:“殿下既这样说,想是知道昌王为何不肯回京。”

高旸道:“我自然知道。”

我嗯了一声,笑意柔缓:“那玉机斗胆请问殿下,倘若这一封信仍不能令昌王回心转意,朝廷又将如何处置?”

高旸默然,双唇抿成一线,目光发直,微有愠色。我示意绿萼换了一杯茶,随手签起一枚蜜饯,沉吟道:“若昌王不肯回京,朝廷会分出一两个军镇,归旁人调度么?还是派一位将军赍敕书去西北代替昌王?”

高旸道:“正有此意。”

我微微一笑道:“若昌王铁了心不回朝,便会扣押朝廷派去的敕使而不受代。到那时朝廷又当如何自处?发兵讨伐昌王么?”

高旸皱一皱眉:“发兵讨伐,有何不可?!”

我不慌不忙道:“昌王统西北六州军事,曾因屯田盐务之事,获罪于太宗朝。殿下还记得么?”

高旸微微冷笑:“获罪于太宗是真的,是不是屯田盐务之事,却难说得很。”

我笑道:“这几年来,玉机也曾去过西北。西北的屯田盐政与军务,自先帝即位,再未过问一分一毫。土地赋租财货一半归朝廷,一半归军中。兵将赏赐颇多,都乐为昌王所用。回鹘游兵,不敢近边城百里之内。数万戍军,可说只闻昌王,不闻朝廷。殿下若发兵,可有必胜的把握?”

高旸重重哼了一声:“区区数万边军,孤还未曾放在眼中。”

我笑道:“殿下也曾在西南身经百战,拓疆万里。领兵作战,自是不怕。何况打败了昌王,殿下是平乱首功,皇太后将更加倚重。”说着缓缓吹散茶烟,缓缓道,“可是依玉机拙见,殿下当还有别的顾虑。”

高旸道:“是何顾虑?”

我笑道:“玉机随口一说,若说错了,殿下可别怪罪。”

高旸道:“你我自幼的情分,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怪你。”

我欠身道:“那玉机便直说了。昌王喜欢结交四方豪士,当年屯兵武威金城时,便与西夏将领私交甚笃。如今经略西北六州,想必与回鹘男儿意气相投。殿下固然不怕边军倒戈,难道也不怕引狼入室?自然,殿下可以送一公主和亲,但区区一公主,在回鹘可汗眼中,比之膏粱粟帛、富庶之乡、万千子民、壮阔山河,孰轻孰重?昌王若做了第二个石氏,将西北六州拱手相让,自断神州右臂,到时不但西北,连河北、辽东、西南诸部也会应声而反。到那时,将士疲于奔命,子民敝于转输,太祖太宗数十年的心血,便毁于一旦。”

高旸面色阴郁,切齿不言。我续道:“这天下非但是当今皇上的天下,更是太祖太宗的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殿下既是太祖长孙,怎能不顾念万千黎庶,嗷嗷众口,一意孤行,兴起战事?依玉机浅见,这便是殿下的顾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