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册 第十八章 心不能忘(第2/6页)

玉枢叹道:“只是身上终究留下了疤痕。”

我笑道:“在背后,也看不见。既然看不见,只当没有好了。”

玉枢白了我一眼,眼睛又红了:“亏你笑得出来!你可知道,我和母亲日日哭泣,夜夜难眠,这些日子都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

我垂头道:“都是我的错,让母亲和姐姐担心了。”

玉枢忙道:“这如何能怨你?平日里倒看不出来,华阳竟是这般心狠手辣。”

我叹道:“她恨我气死了她的母后,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弃义背理,不知其恶,有时而亡’[60],说的便是我自己。”

玉枢不愤道:“这华阳当真糊涂。夷思皇后明明是病逝的,难道那一夜你不去见她,她就能长命百岁了么?”

我淡淡道:“姐姐别恼。华阳长公主刺驾,铁定是活不成了。”

玉枢嗤的一笑:“刺驾?那日他们带走了贵太妃和晔儿,我和孩子们都在后花园,没有亲见当时的情形。”说着神色愈来愈冷,“事后看见怡和殿人去楼空,只觉兔死狐悲。仔细想想,很是害怕。”

我宽慰道:“姐姐又没作恶,不用怕。”

玉枢缓缓转过目光,牢牢盯住我。晨光照亮她的双眼,似冷泉清冽:“作恶?我固然是没有作恶,难道贵太妃就作恶了么?”

后宫剧变,是非难辨,终究连玉枢都察觉到了。“御史台和大理寺都说他们作恶,他们就作恶了。”

玉枢哼了一声:“如果他们也说我有罪呢?你也信么?你不是不知道,掖庭属、大理寺和御史台狱的酷刑有多厉害,要造一桩冤案何其容易!”说着声音微颤,别过头去,仿佛不忍目睹阴森湿冷的监狱和各样坚冷残酷的刑具,“我宁可认罪,也不要受那般苦楚。”

我颇为沮丧,但她的敏感与清醒又令我欣慰:“姐姐这样说,便是认定昱贵太妃母子是冤枉的?那么依姐姐看,是谁下令滥刑?谁造成冤狱?皇太后么?”

玉枢悚然,忍不住望了望窗外,双颊骤然苍白:“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叹道:“既然不是这个意思,这话从此以后不可再说。姐姐身边有小孩子,为人父母,当‘举善而教,口无恶言’[61]。”忽然心中一动,想起华阳无意中泄露了夷思在各宫安插耳目的事,不禁凛然,“否则小孩子学了出去,那便万劫不复了。”

玉枢惭愧,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她凝视片刻,积郁多日的后怕突然爆发:“我知道,只因为濮阳郡王是先帝最年长的兄弟,他们怕他阻了皇长子的路。”她激动起来,我能听见她牙关打战的轻响,像她心中清醒的懦弱,“幸而我的晅儿年纪小一些,幸而从没有人提起让我的晅儿即位,否则——”

我断然轻喝:“姐姐!”

玉枢忙住口,怔了一怔,含泪道:“如今看来,倒是无儿无女的,或只生个公主,倒落得清静。今日他们说贵太妃和濮阳郡王刺驾,将来他们也会这样说我和晅儿。我和孩子们困在这深宫之中,也只好由他们摆布罢了。”

我连忙道:“我不会坐视不理的。”话说得再快,也及不上迅疾而来的心虚。

玉枢失笑:“只怕到时你自顾不暇,还如何顾我?”

我想了想,笃定道:“我们姐妹既然同生,也要同死。无论如何,我们都在一处。”

玉枢甚是感动:“我也没什么主张,以后便都听你的便是。”自我进门,玉枢始终不敢提高曜突然驾崩之事,直到此刻方婉转相问,“不知你今后有何打算?”

我微微冷笑:“我半生所谋,一朝成空。如今不过是苟活,还能有什么打算?”

玉枢吓了一跳:“你既不知道该怎样才好,不如便听我的。母亲和我都盼望你留在京中,好生度日。只要咱们一家在一处,过一日算一日,哪怕明日死了,也不后悔。你说好不好?”

我望着她殷切的目光,心中一暖:“好。那我从此便留在京中,再也不出去了。待时局平稳,我便日日进宫来陪着姐姐,教寿阳读书,到时候姐姐不要嫌烦才好。”

玉枢笑道:“有妹妹这个‘帝师’教寿阳读书,我求之不得。”

听见“帝师”二字,我心中一空,有骤然下坠的无所依托与慌乱。玉枢自知失言,急切道:“玉机——”我笑道:“那便这样说定了,寿阳以后的功课便交给我了。”

从济宁宫出来,已近巳初,柔桑应当已经下朝了。然而在守坤宫门口候了半日,只得慧珠出来传话:“太后有旨,君侯尚未痊愈,恐彼此见了伤心,于君侯的身体无益。请君侯安心休养,于第待召便好。”

我恭敬道:“微臣遵旨。劳太后挂怀,微臣愧不敢当。”

慧珠笑道:“太后听闻君侯受了伤,很是关切,多次向信王妃问起。还请君侯保重玉体,待彼此都好些了,再来请安不迟。太后与君侯是自幼的情分,倒也不争在这一时半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