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册 第九章 不如同父(第4/5页)

思之令人绝望。

清晨起身,向皇后请安。宫中已多年没有皇后,唯有守坤宫后花园的牡丹开了又谢,谢了复开。柔桑本来明丽活泼,做了皇后,自然也有皇后的样子。只见她一身茜色金丝凤袍,胸前累累一串紫玉珠,越发显得项下肌肤莹白如玉。斜插三对红宝金簪,高髻上正簪一支金凤,凤嘴宛如泣血,在柔桑眉心垂下葳蕤一点殷红。她远远高坐,周身如披霞光,丝丝金芒令人莫可逼视。

受过礼,柔桑便向东偏殿去了。不过片刻,慧珠出来道:“皇后娘娘正在更衣,请朱大人进去稍坐。”

我微微一笑道:“多年未见,姑姑的气色越发好了。”

慧珠笑意殷勤:“托大人的福,奴婢这把老骨头还使唤得。”

五年不见,慧珠比从前胖了许多,一张脸却更加白腻光洁。她身着若草色簇花织缎半袖,周身似散盈盈水光,清贵无匹。高髻正中簪一枚小小的赤金雏菊华胜,赤色宫花下,细密的金珠步摇咝咝打在耳边,装扮远胜寻常有年资的宫女。身为熙平大长公主的心腹、皇后最信任的姑姑,不但在守坤宫,便是在整个皇宫中,地位亦是超然的。

我早就听母亲说过,柔桑入宫,熙平大长公主不放心,特命慧珠入宫服侍。当时我还道:“这哪里是进宫服侍,分明是大长公主不放心,摆一双眼睛在女儿身边。”母亲微微不悦,白了我一眼,“偏你什么都知道!”

我进东偏殿坐等,背后依旧是四扇苏绣美人屏风。秋光平静而绵长,玉簪叮的一响,似从深远的梦境中偶然泄露的回响。不一时,守坤宫的执事宫女桂旗奉茶上来。恍惚是十五年前的春天,我坐在这里,耐心等候裘皇后,那时也是桂旗奉茶,身后也是这扇苏绣美人屏风。

自裘皇后时,桂旗便在守坤宫服侍,到如今年近半百,而我也是快三十岁的老女了。人物依旧,朱颜华发,不过一转身的工夫。我一时感慨,含泪唤道:“桂旗姑姑。”

桂旗也忍不住拭泪,又跪下磕头:“奴婢如今又服侍皇后娘娘了,而姑娘也依旧在这里坐着。当真是好!”

我忙扶起她,又问道:“自咸平十八年,有七八年没见姑姑了。桂枝姑姑好么?”

桂旗一怔,垂头道:“桂枝很好。只是今日有差事,不能向大人请安了。”说罢忙指着一碟精细果糕,“奴婢记得大人喜欢吃清甜的点心,请大人尝些。”

我笑道:“姑姑连我的口味都还记得。”

桂旗道:“桂枝当年在茶房当差,连大人茶水的浓淡冷热,都记得一清二楚。”

我尝了一口点心,又品了一口茶,笑道:“果然还是旧时的滋味。”桂旗欢喜得热泪盈眶。

不一会儿,柔桑更衣出来。只见她去了大半簪环,只留了零星几朵蔷薇宫花。樱色纱衫下,一簇簇桃花飞旋盛开。洗尽脂粉,笑意清纯,这才回复了几分年少时娇俏的模样。

我连忙行礼。柔桑笑道:“玉机姐姐何必多礼?我就是不愿彼此拘束,这才请姐姐到这里说话的。”

我扶着她的手起身:“谢娘娘。”

柔桑盈盈一笑:“玉机姐姐还像从前一样,唤我柔桑好了。”

我一怔,忙道:“微臣不敢。娘娘母仪天下,旧日县主的封号早已不复存在。”

柔桑笑道:“那也罢了。姐姐唤我什么都好,我只唤你姐姐便是。”

我恭谨道:“微臣惶恐。”

柔桑坐在从前裘后坐过的榻上,我依旧在下首落座。柔桑笑道:“我听陛下说,自从陛下登基,姐姐说话就像变了一个人。我还不信,如今看来,果真如此。玉机姐姐尚且如此,旁人就更不必说。怨不得人说帝王都是孤家寡人呢,想想真是无趣。”

她口中“无趣”的“孤家寡人”,她曾经不屑一顾的凤座,是她的母亲费尽心力、冒着抄家灭族的风险为她争来的。而守坤宫雕琢华丽的础石,早将我一生的良知压死。

我笑道:“皇后娘娘容光照人,看来陛下待娘娘很好。”

柔桑脸一红:“陛下待我好,这都是念在母亲与母后早年的情义,还有母亲荐玉机姐姐入宫的恩情。若说到喜欢,他还是更喜欢贞妃一些吧。”

我微笑道:“贞妃侍驾多年,自是深得宠信。娘娘入宫时日还短,还需多多相处。”

柔桑道:“贞妃自七岁侍奉陛下,于今十五年,我不过才半年。陛下偏宠信赖些,我倒也不争。只是……”她的目光在自己的小腹上掠过,“母亲盼着我生下嫡长子,终究让贞妃占了先。”

我笑道:“算日子,贞妃在大婚前便有孕了。生子之事,急不得。”

柔桑道:“可不是么?偏生她运气好,竟生了一位皇子。”

我笑道:“娘娘宽心,娘娘日后定能诞下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