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册 第四十章 笃志而体(第2/6页)

颖妃的手指没有丝毫悸动,一如她波澜不惊的口吻:“是,我一直都盼着姐姐回来。哪怕我在小书房代看奏疏的时候。因为我早知道姐姐回来会是如今这般情形。小书房的门本来就是通御书房的,不是么?”

我自觉失言,叹息道:“好妹妹……”

颖妃笑道:“是我自己的身子不争气,好不容易进了小书房,又出来了。听说封大人昨日升了官,她算是坐稳了这个位子。”

我忙道:“妹妹的身子既然已经好了,再求陛下让你进御书房,陛下会准的。”

颖妃摇头道:“‘福不再来,时或易失’[217],有些事情,过了就是过了,再也回不去。好比……我怕是再也不能生下孩子了。”她的语气中有刻意压抑与长久沉淀后的悲凉和隐恨,都化作一句‘福不再来,时或易失’,每一个字都充满了时运的感伤。

我只得道:“妹妹也不必如此悲观。妹妹若真的想去御书房,我愿意尽力为妹妹一试。”

颖妃道:“难道我不能自己开口去求么?又何须劳动姐姐?”

我见她面有难色,不禁疑心道:“莫非有什么旁的隐情么?”

颖妃叹道:“实不相瞒,本来我身子好了以后,姐姐现在的公务,是由我来做的。谁知年前有一个御史参了我父兄一本,说他们数年前在朝廷铸新钱的事情上窃获暴利,与盗铸无异,还参了别的罪。陛下正派人查问,如此一来,我如何还能进御书房?”

“盗铸?”是了,当年我出宫休沐的时候,朱云曾向我提过,颖妃的父兄窃知朝廷机密,买卖铜器获取暴利。我回宫后将此事告诉了颖妃:“我记得我向妹妹提过此事,妹妹当时派人回家去问了么?”

颖妃道:“问了又如何,奈何错已铸下,我在宫里也是鞭长莫及。”

我好奇道:“论起来,妹妹的父兄并未在少府任职,如何会被御史参劾?”

颖妃道:“他们虽没有任职,却因我的关系,少府官员人人巴结。不然,他们如何会知道朝廷预备铸新钱的机密?本来这件事已经过去两年多了,我父兄早已收手。奈何他们又做了一件蠢事……”

“什么?”

“我哥哥在江南游历的时候,竟然和当地守令沆瀣一气,放出谣言,说朝廷又要改币法,导致物价腾踊,市贾惊扰,他们又因此获利。这才被巡行御史参了一本。”

“我记得当年有一个颍川赵雩,在京畿放谣言,炒作纸钞获利,还是妹妹助陛下拿下的。如何令兄会犯同样的过错?”

颖妃冷笑道:“我的父兄,根本就不顾念我在宫里的境况,只一味地爱钱。偏偏我困守在宫中,只能眼睁睁看着。”

我忙道:“妹妹放心,即便查了出来,陛下也不会迁怒妹妹的。”

颖妃道:“我家若得罪败落了,我一个人在宫里,又有何意趣?况且我早已派人查明了,那御史间接收了慧贵嫔的银子,这才参了我家的。”

我震惊道:“慧贵嫔竟然与外臣结交?”

颖妃哼了一声:“内阜院在她手中,多少人巴结。有什么稀奇?”

“妹妹告诉圣上了么?”

“朝廷有我家犯罪的证据,我却没有慧贵嫔行贿的证据,告诉圣上又有什么用?难道我能指望圣上信我不信她么?这一点,姐姐当比我清楚才是。”

她说的是漱玉斋数度被皇帝查问抄检之事。的确,在我恩宠最盛的时候,他也从来没有相信过我。何止是我,陆皇后又何尝不是?我叹道:“妹妹所言不错。”

颖妃微笑道:“慧贵嫔这一回,当真赢得漂亮。”

我哧的一笑:“都怨我,那两铳惹怒了她。”

颖妃笑道:“她与我有毁家之仇,没有姐姐这两铳,她也会拼命置我于死地的。只是姐姐不在宫里,我连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未免凄凉了。”我无言以对。颖妃拿了一个点心,施施然放在口边,又放下,“我如今是无能为力了,自求多福而已。姐姐也要小心些才是。我听说她把漱玉斋的人全部换掉了,是不是?”

我淡淡道:“不但如此,还摆了一个姑姑在我身边。”

颖妃冷笑道:“她倒不含糊。”

我笑道:“我这个人最是多疑,她明刀明枪也好,暗度陈仓也罢,都讨不了好去。所以何须掩饰?能拿住我的把柄就是好的。”

颖妃细细品着点心,依旧懒懒地倚在榻上:“也是。怨不得她老大不客气的,已经把沈嫔的儿子抢了过去呢。”

宫苑安静寂寥,连飞鸟振翅的声音都显得那么刺耳,金色的翅尖划破蓝天,也划破我悠闲平凡的乡村岁月。尤其说起慧贵嫔,让人既感无聊又觉新奇。

颖妃笑道:“沈嫔有儿子,将来未必不能封贵嫔,或者封妃也说不定。而慧贵嫔的恩宠不过如此,沈嫔把儿子送给她有什么意思?就算慧贵嫔再得宠,那孩子就是生一百条腿也赶不上弘阳郡王。沈嫔是个聪明人,我不信她会做这种毫无益处的蠢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