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册 第十七章 一篓姜豆(第3/4页)

我静静回味片刻,叹道:“孝悌之情乃圣王治理天下的根本,姑姑小心祸从口出。”

芳馨立刻心领神会:“是。那么窦皇后又是谁?”

我续道:“窦皇后是汉文帝的皇后,生景帝刘启和梁孝王刘武。梁王深得两宫宠爱,常与兄长景帝同乘。窦太后希望景帝百年后将皇位传给梁王,再由梁王传给景帝的子孙。”

芳馨笑道:“这天下的太后,恨不得自己的儿子各个都做皇帝。”

我幽幽叹道:“春秋时宋宣公临死时不传位太子与夷,却传给了弟弟和,也就是后来的宋穆公。宋穆公死时,便想将君位还给与夷。大臣孔父却说:‘群臣都想立您的儿子公子冯。’宋穆公却坚持传位给了与夷,这便是宋殇公。后十年,华督攻杀孔父嘉,弑杀宋殇公,迎立公子冯,便是宋庄公。”[87]

芳馨道:“这宋穆公倒不负哥哥。”

我笑道:“宋穆公有儿子,却坚持传位于哥哥的儿子,殊不知这兄弟情义就是国家的祸乱之源。宋穆公尚且是有良心的,那梁武王真的会依照窦太后所言,百年后将皇位传回给景帝的子孙么?即使传了回去,又会不会如宋殇公一般,都难说得很呢。”

芳馨感慨道:“妇人之私心,是国家之乱源。”

我笑道:“此事窦太后一个人说了不算,汉景帝又含糊不应,窦婴和袁盎却是极力反对。为此,窦婴被逐出窦氏宗谱,袁盎被梁王的刺客暗杀了。朝廷追查到梁王王宫,在梁相轩丘豹和内史韩安国的劝说下,梁王才交出两个主谋——公孙诡和羊胜的首级。后怕做皇帝的哥哥仍不原谅他,朝请时也不敢公然入京,只乘了布车带两个骑兵悄悄进城,藏在姐姐窦太主刘嫖的家中。汉使迎不到梁王,窦太后便大哭道:‘帝杀吾子!’景帝又怕又忧,不知所措。梁王见时机成熟,便伏斧锧于阙下谢罪,于是母子三人‘相与泣,复如初’。然而景帝与梁王究竟是疏远了,从此兄弟再不同乘。”

芳馨道:“果然并不能‘如初’。”

我淡淡道:“子贡曰:‘驷不及舌。’[88]口舌之争尚且如此,何况是已经做出来的事,自然永远也追不回。班固一面写‘复如初’,一面又写‘帝益疏王,不与同车辇矣’[89],也不知他是不是有意嘲讽窦太后与梁王。”

芳馨埋头思忖,手下的风愈加幽凉:“太后提及这两个人是什么意思?”

“一个在长子在位时帮助幼子谋反,另一个妄图为幼子争得储君的名分,姑姑自去细想。”

芳馨的声音极轻,含糊得像呓语:“太后难道想做武姜和窦后?”

我叹道:“姑姑大约还不知道,昌平郡王被人连参了好几本,其中一条罪名是通敌谋反,现在在兰州城大狱中待审,施大人已经去了西北了。若兰就是忽然得知此事,惊痛交加,难产而亡的。”

芳馨大吃一惊:“谋逆?昌平郡王如何会谋逆?他可是圣上的同母弟弟!是谁说王爷谋逆,可有凭证么?”

凭证?回宫前我在仁和屯官道边的酒肆中偶遇若兰,便诱问出昌平郡王与一位西夏将领交往甚密的事。虽然我从未向旁人提过,但此事在西北早已不是秘密:“通敌的罪证确凿,无可抵赖。是不是谋反,却是圣上说了算。”

芳馨默然,似陷入久远的回忆。我几乎都要睡着了,才听她缓缓道:“圣上对王爷一向苛刻,王爷却从不服软。从前王爷在西北贪图敌将的金辇,圣上就很生气。赖夷思皇后周全,总算只是降爵,王爷终究没有认过错。后来在于姑娘的事情上,圣上又大大恼了王爷,连王爷在京中过新年也不许。王爷三年没有回京,为此太后深怨。所以这些年两宫一直不冷不热的……”说着音调微颤,“莫非太后真的要帮昌平郡王——”

我轻哧一声:“昌平郡王若要谋夺皇位,现成有四条路可选:起兵、弑君、挟制太后废帝、太后自愿废帝,姑姑说昌平郡王会走哪条路?”

芳馨忙抄起枕边的帕子掩住我的唇:“姑娘疯了么!什么弑君、废帝的,这些话如何能说出口?!”

我拨开她的指尖,笑道:“姑姑不妨先回答我。”

芳馨道:“这……奴婢如何懂得?”然而终究不敌自己的好奇,压低了声音问道,“姑娘说呢?”

我淡淡道:“废帝?太后废不了。弑君?昌平郡王没机会。即便成功了,名不正言不顺,这皇位他坐不稳。”

芳馨道:“如此,唯有起兵了。王爷久在军中,想必会有人拥戴的。是了,姑娘不是说大角星有兵相么?莫非就是应在昌平郡王身上么?”

我几乎没听见她在说什么,心思早已飞远。待了好一会儿,方冷笑道:“其实还有第五条路的,就是娄后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