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册 第十五章 天何言哉(第2/5页)

高旸无声大笑,忽而眼底一湿:“玉机,想不到你还肯来看我。我还以为,你不会那么多事。”

于极度绝望的孤独与煎熬之中,终于等来一个明白人,若换作是我,就算没有激动得晕过去,也会手舞足蹈、大喊大叫起来。许久没有听他唤我的名字了,乍听之下,生疏而亲切。心中微微刺痛:“看来我不该来。”

高旸微笑道:“现在说这话,已经迟了。”说着将我打量一遍,双目一亮,“许多年没见你穿得如此……嗯,质朴了。像是小时候在熙平姑母那里闲坐的时候。”

我摇头道:“我做奴婢时候,何敢与殿下闲坐?殿下必是记错了。”

高旸微微一笑:“你进宫前,‘梨花忘典’的那一日,我不会记错。”

咸平十年的早春,玉枢、高旸、柔桑和我,四个人在梨树下饮茶观画的闲适与融洽,他没有记错,我也不会忘记。我叹道:“我这一次来,有好些事情想请教殿下,还望殿下赐教。”

高旸笑道:“你我自幼相识,现在又不是在宫里,况且我时日无多,不必如此客套。”

我一怔,蓦地心中一酸,忙从包袱中抽出一柄小小的蒲扇,不动声色道:“时日无多?为何要说这样的丧气话?”顿一顿,自己的心也冷了,“如此说来,殿下果然是一心求死的么?”

高旸抢过我手中的扇子,赶一赶额前的碎发:“你以为呢?”

我凝视片刻,缓缓道:“究竟是为何?”

高旸侧过身,左臂搭在桌沿上,露出听天由命的轻松笑意:“难道你不是因为看到了刘灵助的上书才来这里的么?”

我哼了一声:“这么说,刘灵助的上书果然是殿下安排人写的?”

高旸笑道:“刘灵助的字,是不是很别具一格?”

我端坐不动,神情渐渐凝重:“的确让人眼前一亮,且过目难忘。刘灵助究竟是何许人?”

高旸不答,温然道:“我曾想过,你在宫里看到刘灵助的上书,说不定会来这里瞧我。我既盼着你来,又不想你来。”

我轻哧一声:“原本我并不想来,不过想一想,也许这是我最后一次看见殿下了。”

高旸拿扇柄点着我:“你的脾性见长,对我这个将死之人,在口舌上让一让也不肯。”

我笑道:“信王世子殿下素来英明神武、风流倜傥,何须一个女子的谦让和怜悯?”

高旸一怔,感激道:“不错。”随即举扇掩唇,“不若你先答我,你是如何知道刘灵助的上书是我安排的?”

我肃容道:“十几日前,圣上无意中看见了不好的星象,便立刻起念杀人。我一直很奇怪,他的杀意为何来得这样快,似是一早就打定了主意要杀一个人。直到今日我看了刘灵助的上书,这才知道西北胭脂山出了天子气。圣上必是早知此事,所以杀心已起,非只一日——”

高旸忽然插嘴道:“且慢——莫非你和他一道观星?否则你怎会知道他‘立刻’起念杀人?”他把“立刻”二字说得极重、极慢。

我坦然道:“是,那日我刚巧和圣上一道观星。”

高旸忍不住嘲讽道:“你果然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我不慌不忙道:“不敢当。我倒是很庆幸当时与陛下一道观星,否则也不能立刻察觉到他的杀意,便不能推测出事情的原委,今夜就不能坐在此处了。”

高旸默默地看着我,眼中的讥讪之意如冰雪融化,言语虽不放松,口吻却带歉意:“果然恃宠而骄,性情越发生硬而乖戾,怨不得敢在皇宫内苑点铳伤人。”

听他提起在长宁宫点铳的事,竟不自觉生出一股傲意,接着想起因此事装模作样在掖庭狱度过一晚,更觉好笑:“做官久了难免有官架子,拿着火器便容易生出暴戾之气。殿下教训得极是。”

高旸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欠身道:“恕我无礼。”

我暗暗松一口气,续道:“我记得‘彗孛大角’是在六月初七的那晚,在那之前,圣上已经收到了胭脂山出天子气的奏疏、告发昌平郡王侵吞军田和通敌的飞章,才会动念杀昌平郡王。奏疏从武威、金昌二城送到御书房,历经三千多里,最快也要七八日。倘若圣上是六月初七当日才收到这三份奏折,裘郎中和文校尉等人最迟也要在五月三十日就要将奏疏拟定。可见天子气出现的日子应该在五月三十日之前。而刘灵助的上书所言,胭脂山出现天子气的时日是在五月二十九至六月初二这四日,似乎有些对不上。”

高旸笑道:“五月二十九本就在五月三十之前,况且五月三十日以后的天子气,焉知太史局的人没有奏报?”

我笑道:“殿下莫忘了,我刚才的推算是奏疏来得最迟,于途中走得最快的情形。实际的情形多半还要早几日或慢几日。也就是说,天子气在五月二十九以前就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