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册 第十一章 忧心悄悄(第2/4页)

我将热茶一饮而尽,拿起羽扇扑在胸前:“也许不会,谁知道呢?我只是不想看见有人以这样……的理由死去了。”说着哧的一笑,在自己的漱玉斋,我竟还是把“荒唐”二字吞入腹中了。

芳馨叹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倒也不必理会是什么样的理由。”

我微微冷笑:“不急。且向后看。我猜,是那个人。”

整整一夜,我睡不安稳。一合上眼睛,就看见流星像一道血光划破安详静谧的星空,色明烛地,避无可避。周身一颤,醒来不过是烛光晃了一晃而已。红烛垂泪,烛光反而苍白,微微跳动如观望的眼,忐忑的心。

忽见门开了,芳馨秉灯进来查看,见我张大着眼睛,便道:“姑娘醒了?”

我揉一揉眼睛,叹一口气:“姑姑也睡不好么?”

芳馨放下灯:“听姑娘说了这么多,实在有些害怕。”

我坐起身道:“我渴了。”芳馨忙斟了一杯温水给我,我饮过,稍稍平静下来,“横竖也不与漱玉斋相干,姑姑怕什么?”

深夜,芳馨的脸在昏昏沉沉的烛光下显得格外苍老和疲惫:“是不与漱玉斋相干。只是奴婢刚才听了姑娘的话以后,回去一思量,觉得做陛下的臣子可真难,连天上的星星走得不好,也随时会丢命。这一桩事暂且与漱玉斋不相干,可下一次呢?奴婢听姑娘说过,皇后的罪名中不就有一条和灾异有关么?”

我笑道:“不仅是‘陛下的臣子’,是做臣子本就很难,总是动辄得咎。不过做皇帝也很难,尤其是做权臣的君主。虽然如此,众人都还要争皇位、争官位,可见虽然难,好处却也不少。所以姑姑又何必为他们担忧?”

芳馨怪责地看我一眼:“姑娘自己也是做官的,怎么是‘他们’?奴婢担心的正是姑娘。”

我深为感激,微微一笑道:“姑姑‘耿耿不寐,如有隐忧’[57],这我知道。只是,‘欲为虎而恶食人肉,失所以为虎矣’[58],这是做官不得不承受的。”

芳馨一怔,道:“什么虎……奴婢听不懂。”

我笑道:“意思是说,想要做老虎,就不能厌恶吃人肉。要做官,就得忍受时时刻刻悬在头上的刀剑——来自君上、来自同僚、来自自己。”

芳馨奇道:“自己?”

我将空茶杯放在她的手心中,缓缓躺了下去,合上眼睛,依旧是明晃晃的一片:“不错。有些人,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错误。”

芳馨没有再问,她起身换了一支新烛,悄然退了出去。

第二日,我起得很迟。刚刚梳好发髻,还没来得及簪花,便见小丫头恭恭敬敬地立在寝室外面道:“姑娘,鹿鸣轩的封大人来了,已在玉茗堂中等候。”

芳馨连忙自小屉子中翻出一朵蓝灰色的堆纱宫花簪在我的发髻上,笑道:“定是封大人来道谢了。”说罢又匆匆给我戴上白玉耳坠子,推我下楼。

封若水倚门端立,怔怔地看着丫头们在庭院中擦拭芭蕉叶。层层叠叠的灰白色明纱罗裙在晨光中宛若照不透的阴郁深沉的雨云,上臂所绣的水墨梅花逆风凌乱,如欲脱蒂飞去。发髻上只簪着一枚银色花钿,一溜银珠垂下,在风中丁零零细响,更添寥落之情。

她听见我的脚步声,忙转身行礼。我还了礼:“这么一大早的,妹妹怎么来了?”

封若水笑道:“妹妹已经送华阳公主去大书房了,论时辰,已经不早了。”

我笑道:“是我贪睡了。妹妹进来坐吧。”又唤芳馨上茶。

封若水忙道:“不必了。姐姐国事繁忙,我不敢耽搁。”说罢已端端正正拜了下去,“昨夜定乾宫往鹿鸣轩传了两道旨,第一道免了下官的女史,第二道却又官复原职了。我今早在定乾宫打听过了,原来是姐姐求情的缘故,而姐姐本无过错,却也因此被罚面壁。这都是妹妹的错,多谢姐姐搭救之恩。”

我忙要扶起,封若水却纹丝不动,只得由她说完。我叹道:“为官艰难,彼此照应罢了,不必言谢。”

封若水起身,已忍不住泪光盈盈:“彼此照应?”

我笑道:“正是。宫中步履维艰,正该彼此照应才是。”

“步履维艰……”封若水似乎深有感触,“姐姐所言甚是。只是公主殿下对我有敌意,若殿下铁了心要躲着我,实是无能为力。”

她竟然没有再问我华阳为何对她有敌意,想来经过这两个月的相处,是已经知道华阳的心思了。我微笑道:“华阳公主殿下应该不会再出走了。”

封若水问道:“为何?”

我笑道:“殿下和我打了赌,她输了。”

封若水愕然道:“什么赌?”

只听芳馨在一边道:“姑娘,早膳都齐备了。”

我笑道:“想来妹妹还没用膳,不若留下来一起用早膳,我慢慢说与妹妹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