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册 第十章 谓行多露(第4/5页)

皇帝眉心一动,顿时睁开双眼:“叛变?怎么朕不知道?”

我又道:“回禀陛下,海盗迅疾如雷,从余姚到慈溪,都打了个措手不及。明州府竟还来得及将老弱撤回城中,出兵迎战,已是难得。叛徒之事,想是海盗中有相熟的亭户,此是不可预料的变数。”我停一停,用最惋惜不过的口吻道,“台谏整日在京中坐着,如何知道前线的形势瞬息变化、将士作战之艰难。何况还有最要紧的——”

皇帝手中的蒲扇一停:“什么?”

我缓缓道:“明州府拖住了海盗,弘阳郡王才有时间在定海县修筑防御工事,部署渔船,拦起海防。海盗得以歼灭,并不全然是弘阳郡王殿下一个人的功劳,明州府军民也当记一功。”

皇帝道:“这些若不听你说,朕竟然不知道。”

我微笑道:“这都是陛下广开言路的结果。”

皇帝长吁一口气,似有如释重负之感。他想了想,忽又道:“然而,看似是百姓的上书,也许是明州府自己写来申辩的也未可知。”

我顿时想起前些日子我为了避开慧贵嫔的陷害,命朱云仿照百姓的口吻上书告发自己的事。我仰望星空,天地广阔而荒凉,幸而我掌握着一条通天的小道:“自然,这也并非不可能。只是,倘若微臣是明州府,便不会这样做。”

“为何?”

“倘若微臣要自辩,自可直接上书,为何要辗转从民间上书?须知民间上书不能直达天听,倘若有遗失、缺损、删减,甚或瞒报,多半也不能立刻追究。何况,书中只说与海盗交战的情形,并未言及其他。”

皇帝颔首:“有理。你似乎很喜欢为这些朝臣说好话?”

我心中一沉,不慌不忙道:“子曰:‘与其进也,不与其退也,唯何甚?’[51]何况,微臣只是根据奏疏所言一五一十地禀告,至于如何处置明州太守和明州令,全凭圣断。”

皇帝笑道:“也是。百姓状告地方官吏的奏疏你也上报了不少。对了,毕飏德已经流放去琼州了。”

我愕然道:“毕飏德?”

皇帝笑道:“你不记得了?毕飏德就是从前的毕司徒。本来判了弃市,朕答应过你,要减死一等,所以改流放琼州了。”

我忙道:“陛下仁慈。”

皇帝道:“偌大一个明州,却靠一个小孩子把海盗打走,这个明州府也算无能。今年赶上黜陟之年,朕本来是想重重办他的,发配到琼州做个司马和毕飏德做伴也是好的。听你这样一说,此人不但无过,反而有功了。”

我笑道:“俗语说‘百闻不如一见’,陛下若想知道实情,何不派个钦差去查问一番?”

皇帝道:“不错,正该如此。明天你将那封上书拿来给朕瞧瞧。”

我欠身道:“遵旨。”

他不再说话,只合上双眼,似是又睡了过去。我依旧不敢躺下,呆坐了许久,他仍是没有醒。

眼见织女星已然偏西,银河也变得笔直。牵牛星向西追赶着,却是徒劳无功。满天星辰熠熠璀璨,此起彼伏的闪烁,不知是无聊的叹息还是无情的讥讽。西边微微泛着橘色光芒的大角星,如高坐龙庭的帝王,用最明亮、最冷漠的目光遍视全天,北极中星亦黯然失色。忽然,一颗明亮的长尾彗星拖着青白如雾的细细冷焰从地上斜斜升起,自大角与摄提间划过,望北消失不见。我急忙站起,奔下庭院,只见彗尾如船行水痕,久久不散。

原来夏夜的星空这样壮丽,我却从未好好看过。我站在庭院的中央,贪婪地仰望星空。整个后宫,再没有一处地方像定乾宫这样空旷适宜观星了。

忽听皇帝道:“好看么?”他不知什么时候已走到我身后。

我正沉浸,被他惊醒,心猛然跳了两跳,险些尖叫起来。我抚胸倒吸一口凉气,几乎是跳了开去。好一会儿方平息下来,忙行礼道:“微臣失仪。”

皇帝一怔,歉然道:“朕忘记了你有心病,不能忽然在你身后说话。是朕不好。”说罢向我伸出右手。

他的手心在星光下泛着牙白色的微光,食指和中指略粗,虽然茧已落尽,依然能看出这是常年拉弓射箭的手。我微一迟疑,自行起身。

在这片星空下和他并肩观星的,应是玉枢,不是我。

他丝毫不以为意,负手在身后,仰头道:“你看到那颗星了么?”

“陛下说的是……”我意兴阑珊,且颇为困倦,只强打着精神道,“那颗最亮的星么?”

皇帝道:“你不觉得今晚的大角星特别明亮,而北极中星却黯淡无光?”

我沉吟道:“微臣没有学过观星,不敢妄言。”

皇帝道:“‘左角,理;右角,将。大角者,天王帝坐廷’[52]。你没学过观星,难道也没有读过历代天文五行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