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册 第二章 事至而战(第5/5页)

我低头打量着折扇上的远山烟水,一叶孤舟,几点鱼鸥,似是而非的看不出远近:“玉机清者自清,自然不会放在心上。但婉妃娘娘无意中听了这些闲话,惊疑伤怀,竟不小心从石阶上摔了下来,扭伤了脚,太医说有好些日子不能行走呢。”

齐姝的佯惊中带着慌张:“这……妾身的宫人年幼无知,妾身回去定然好生管教。”

我淡淡一笑:“实不相瞒,我疑心有人借此令婉妃娘娘小产。这一次婉妃娘娘从那么高的石台上摔下来,没有伤到龙胎,实是侥幸。”

齐姝顿时出了一头冷汗:“大人这样说,不知有何凭证?妾身以为,流言无处不在,大人实在不必——”

我的笑意倏然冷若冰霜:“事涉龙胎,决不能不了了之。况且谣言流毒甚广,更不能姑息。”

齐姝忙站起身道:“是。妾身回去一定问清楚。”

我笑道:“不知几时能赐告玉机呢?”

齐姝一怔:“明日一早……不知妥当么?”

我冷冷一笑:“不过一句话而已,何须等到明日?娘娘现在就命小萝姑娘过来,当着面问岂不是更好?”

齐姝颤声道:“这又何必?妾身回宫去问了,晚膳前定然派人回禀大人。”

我笑容转柔:“就依娘娘。不过玉机定会将此事回禀圣上,到时候掖庭属来查问,便不是‘查’和‘问’这样简单了。若有半句不实,掖庭狱的刑具,可不理会谁是奴婢,谁是……娘娘。”

因齐宝刚刚受过刑,我的话如利刃一般在她心头戳了一记。她神色一凛,面色转白。我又道:“绿烟阁的每一个人都要去掖庭属走一遭,连溧阳公主的嬷嬷和丫头也不例外。”说着无限惋惜,“可怜溧阳公主还在襁褓之中,就卷入宫闱丑事,不得安生。陛下最心疼孩子,也不知道那阵子溧阳公主还能不能养在绿烟阁了。”说罢将茶盏在小几上一磕。

齐姝身子如被重锤一击,再也支撑不住,从绣墩上滑了下来,跪倒在地。凉风习习,我只冷眼看着。良久,她深吸一口气,泣道:“大人不必再问了,这话是妾身命小萝去内阜院散布出去的。”说着伏地不起,额头在金砖上印出闪亮的一摊。

我冷冷道:“为何?”

齐姝周身战栗,髻上垂下的明珠嘀嘀地敲打在我的脚边,珠光灼灼一如我心中的快意与恨意。齐姝道:“妾身妒忌婉妃娘娘得宠有孕,所以散布谣言中伤大人,离间大人与娘娘。但妾身只是图一时之快,绝无伤害龙胎之意。”

我扶起她,手执折扇轻轻抬起她的下颌。但见她满脸是泪,双唇苍白,仓皇战栗如摇摇欲坠的枯叶。修长浓黑的睫毛被汗水与泪水腻住,沉重得抬不起来:“八年前,慎妃娘娘还是皇后,有一位女御,因犯了错被施杖刑,一尸两命。慎妃娘娘当时并不知道她有身孕,纯属无心之过,却也不得不退位塞责。倘若这一次真的伤到龙胎,谁还理会娘娘的本意是什么?”我收起扇子,用帕子轻轻拭去扇骨上的潮气,“娘娘说是不是?”

齐姝像失了支撑,颓然呆坐,流泪不止。我痛心疾首地叹道:“娘娘既诞育了公主,凡事当以公主为先才是。造谣中伤别的妃嫔,不是令公主蒙羞么?”

齐姝自责后悔,哭泣不已:“妾身知错了,请大人饶恕妾身。”

我冷哼一声:“娘娘言重。娘娘还是亲自去陛下面前认罪吧,陛下宽容,定会原谅娘娘的。”

齐姝抽泣道:“如此……溧阳便能养在绿烟阁了么?”

我淡淡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唯患‘知之者不得为’[8]。还有,娘娘要早些去认罪才有用,万一被人捷足先登,可就不妙了。”

齐姝似被说中心事,肩头一耸,忙用皱巴巴的帕子拭泪。我又道:“倘若有人先去出首,娘娘倒是猜猜,此人会不会全部归罪于娘娘?倘若真是如此,娘娘还要一力承担所有的罪责么?”

青瓷大缸里的冰就要化尽,浮冰叮叮作响。凝结的水珠子沿着外壁滴滴答答地落下,平添了几分悠然凉意。齐姝的鬓边沁出一颗大大的汗珠,沿着她白腻的面颊滑入她的领口。她呆住,脸上浮起深深的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