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册 第二十二章 夫妇之道(第3/5页)

我微微一笑道:“既来之则安之,忧思太过实是无益。劳作虽然辛苦,好在没有动刑,已是万幸。”

启春道:“你是女官,怎能随意动刑?”

我引她坐在窗下,道:“我已被免官。”说罢欲洗杯盏敬茶,却听她道:“不必,我来瞧瞧你,见你无恙,便放心了。”又指着两桶滚水道,“我特意命他们把水烧滚,这样我和你说完了话,水也不至于太凉。”

宫中宣称我在漱玉斋养病,不知她从何处得来消息,扮成小内监潜入掖庭狱来看我。我感念她的情义与细致,不由含泪道:“劳动姐姐到这腌臜的地方来看我,实是玉机不好。姐姐是如何知道我在这里的?”

启春道:“还说呢。进宫举哀守灵,却不见你。问颖妃,说你病了。问我的昱妃表妹,吞吞吐吐,语焉不详。好容易寻着芳馨姑姑,她也不说实话。后来还是听世子说,熙平长公主打听你入了掖庭狱,正在府里着急,又叹你没福气。我一听你在掖庭狱,也急了,立刻差人寻李大人说情,就扮作他的贴身小内监混了进来。你放心,府里谁也不知道。”

原来是高旸。我问道:“王府不见了你,就不急么?”

启春道:“我只说我回家看望父亲了,谁也不疑。况且,我常常独自出府,他们都惯了。不会有人知道的。”

我又感激又担忧:“我是个罪人,姐姐这样来看我,若被人知道了,恐怕不好。”

启春道:“看望闺中知己,是极寻常的事情。被人知道又怎样?还能杀了我不成?”说着看了看窗下的诗和小屋里的器具什物,抿嘴笑道,“况且,这儿哪里腌臜了?分明是躲清静的地方。”又沉声道,“你不知道,外面已经翻了天了。”

我将杯盏在滚水中荡过,缓缓往杯中注茶:“皇后崩逝,自然是翻了天。”

启春道:“人终有一死,这不算翻天。”

我奉了茶,收拾起散乱的书籍和纸张,摇头道:“姐姐的话,我不明白。”

启春回头看了看窗外,放下茶盏,携了我的手同坐在干草褥子上,悄声道:“今天圣上下旨,说皇后‘残暴专制,灾眚兆庶’‘无容爱之心,致圣裔殒丧’‘长赍阴志,窥伺圣宫’‘纵宗族无行,逞一己私欲’。筑陵一毕,以贵妃礼下葬,谥曰夷思。”

心如止水,却抑制不住暗思汹涌。有平展如春光的惊喜,也有肆虐如暴雪的骇然。他哀哭多日,终是寻了一个口实,再不用粉饰陆家的衰落。我默然良久,叹道:“山中才七日,人间已千年。”

启春道:“失礼乱基曰夷,追悔前愆曰思,虽然没有明言废后,礼制却用贵妃的。我竟不知道天子已然厌恶皇后、厌恶陆家到如此地步。不过,这对你倒是好事。想来你就快被放出去了。”

我忙道:“姐姐慎言。”

启春道:“我并非幸灾乐祸,不过想到你能早日出去,我就忍不住高兴。不过,诏书上的四条罪名,‘无容爱之心,致圣裔殒丧’,大约是说当年悫惠皇太子和公主们溺毙金沙池之事。但这是舞阳君所为,难道陛下竟怀疑皇后么?再者,‘纵宗族无行,逞一己私欲’,大约是说陆将军和废舞阳君行恶,陆皇后隐而不言。其余两条罪行,我却不能明白。陆皇后在闺中之时,我便识得她。她入宫后,我也偶尔向她请安。她一向安分随时,温和沉静,这‘残暴专制,灾眚兆庶’‘长赍阴志,窥伺圣宫’是从何而来?我不能明白。”

我摇头道:“姐姐不明白,我也不明白。”

启春皱了皱眉,侧头斜我一眼,“你在宫里这么些年,能破悬案,岂能不明白皇后哪里得罪了圣上?连我你也要瞒着么?还不好生说给我听!”

我忙将食指比在唇上道:“姐姐小声些。”说罢伏在她耳边悄声道,“残暴专制,大约说的是当年封司政获罪流放的事情。至于窥伺圣宫……姐姐当能猜到才是”

启春倒吸一口凉气:“难道是说皇后生前在驾侧安插耳目?”

我斜倚在高高的棉被上,垂目把玩着衣带:“大约是这样吧。”

启春定定地看着我,忽然摇头道:“不。封司政被流放已经是御驾亲征回朝以后的事情,是圣上的意思,与皇后什么相干?”

我冷冷一笑,道:“姐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启春叉手道:“愿闻其详。”

“封司政当年不过是个粮仓小吏,三十余年来,积功而成司政。那几年朝廷征北燕,到处都在用钱,若不是封司政调度得当,哪里能成事?”见她颇有醒悟之意,我又拖长了声音道,“其中关窍,姐姐自去思想。”

启春合目长思,神色在渐浓的水汽中变幻不定。忽而睁开双眼,眸中有了然的清亮:“我记得当年皇后甫一监国,便撤换了言官之首。新任的苏司纳上任不过半年,几个言官就联名弹劾封司政。后来御史台查明了封司政不少罪证。再后来,陛下回朝——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既然已有罪证,陛下也不能护短。难道……那几个言官上书,是皇后暗中讽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