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册 第三十九章 恶止其身(第4/5页)

康总管叫过一个正在走边的少年武生:“叫台上唱一折《宪英劝弟》的《惊变》来听。”说罢又向我笑道,“朱大人稍待,一会儿他们就能唱起来了。”

我见他如此随意,可见并没有请我看戏的意思,于是笑道:“今日倒不见梁旦?”

康总管的笑口像是用刀在西瓜上刻下的半月形:“梁师傅昨日在家中吃咸了,今天一来梨园便不停地咳嗽啐痰,奴婢见他唱不得,便请他回家去歇着了。”

我笑道:“这位梁师傅怎么不晓得爱惜自己的嗓音?”

康总管无奈道:“太后也不能把他怎么样,奴婢们就更是随他去了。听说这位梁师傅是个孝子,为母亲守墓三年不食荤腥,也不唱戏。出了孝也还是粗茶淡饭的,整日吃咸菜。倒把宫里的那些月例都拿出去分给弟弟妹妹置产业了。听说他的弟弟在城外颇买了些地,两个妹妹也都嫁得很体面。这些全靠他一个人辛苦学戏唱戏挣回来的。”

我颇为惊奇,满怀敬意道:“梁师傅倒有古时孝子之风。”

康总管道:“最奇的是,从前他娶了一个妻子,因为对他整日贴补弟弟妹妹甚是不满,梁师傅一怒之下便将这个女子休了。也就是去年的事情。至今未有续弦呢。”

芳馨啧啧称奇:“这位梁师傅是个好儿子好哥哥,可是对妻子未免就不公道了。”

梁总管一打嘴道:“尽说这位梁师傅了,险些忘了要紧事。”说罢将右手一引,躬身道,“请大人随奴婢来。”说罢率先往梨园的东北角走去,在我上次遇见睿平郡王高思诚的小院落前站住,“请大人恕罪,芳馨姑姑得留在外面等候。”

未等芳馨开口,我忙道:“姑姑且先随康总管去用茶,我自己进去就好。”芳馨虽然担心,却也无可奈何,只得随康总管去了。

我推开虚掩的门,只见上一次那个舀水喝的青衣小厮恭恭敬敬侍立在门口,见我进门忙躬身行礼。他也不多话,只将我引进那排低矮的小屋。但见一个笔直修长的青色背影面北墙而坐,听见我进屋的声音,忙站起身道:“小王在此恭候多时了。”

原来是睿平郡王高思诚。我屈膝行礼,微笑道:“劳王爷久候,玉机失礼。王爷今日是进宫来听师师傅奏琴的么?”

高思诚道:“朱大人既肯来梨园,当知道小王所为何事。”

这间低矮的房间只有两张长几对面摆放,各摆了一张琴。北墙下立着一扇高逾屋顶的雕花屏风,南窗下摆着青铜三足菊花香炉和一套龙泉青瓷茶具。阳光透过窗纸和香烟,缓缓掠过闪亮的琴丝,七根琴弦宛如被拉扯得极细极长的平淡时光。我叹息道:“康总管谎称请我看戏,我便猜到是王爷来了。王爷是为了昌平郡王殿下和于锦素么?”

高思诚道:“不错。四弟已进宫见过母后、皇兄和皇嫂了,可惜……小王听闻朱大人深得皇兄喜爱,所以冒昧相求。”说罢躬身一揖,“请朱大人代四弟在皇兄面前美言几句,小王与四弟感激不尽。”

我还礼道:“玉机人微言轻,恐无能为力。再者,玉机已与于姑娘绝交,只怕有负王爷嘱托。”

高思诚举目望了我片刻,无奈道:“如此,请恕小王唐突。劳大人奔波,小王万分抱歉。”

我叹息道:“想必王爷知道于姑娘因何被问罪。此事连太后与皇后都无能为力,玉机又何敢置喙?”

忽见屏风后转出一个面色膛黑的蓝衣青年,嘿嘿冷笑:“朱大人还没有嫁给皇兄,倒学得他一身冷酷无情的性子!”原来是昌平郡王高思谊。

未等我答话,高思诚便蹙眉唤道:“四弟!”

我也不恼,只屈膝行礼道:“王爷万福。王爷方才说玉机冷酷无情,玉机实不敢当。玉机若真如王爷所说,当初于姑娘干犯宫规的时候,玉机就该坐视她被贬出宫,倒也省去今日一番口舌了。”高思谊顿时语塞。我又道:“玉机与于姑娘绝交,全因慎妃之事。我若为她求情,将置枉死的慎妃于何地?置弘阳郡王于何地?玉机并非无情,只是不敢因情枉法,一错再错。且王爷素与慎妃娘娘亲厚,王爷又何忍?”

高思谊双目一黯,无奈还礼道:“孤情急无礼,大人原宥则个。”

我忙道:“不敢当。王爷待于姑娘一片真心,玉机知道。”

高思谊道:“即使皇兄不允,孤还是会再去恳求。”

我叹息道:“王爷如此爱重于姑娘,是于姑娘之幸。愿王爷此番真情,能打动陛下。玉机告退。”说罢也不看两人,低头退了两步,转身走出小屋。

慌忙逃出小院,我不觉一哂。我虽不肯嫁给他,但若不是借了他的权势,今日我何敢对两位郡王冷言冷语?

从梨树林中穿出,日已中天。芳馨连忙上前扶着我道:“姑娘总算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