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册 第二十一章 毋望之人(第4/5页)

我心念一动,轻叹道:“神似,不过是‘毋望之福’,又或是‘毋望之祸’[50]。”

紫菡道:“姑娘又念奴婢听不懂的话了。”

我柔声道:“在这宫里,谁也不会永远得意。你不会,颖嫔不会,昱嫔不会,皇后也不会。”

紫菡道:“奴婢总觉得,若周贵妃在宫里,是一定会的。”

我一笑,“可是她已经走了。”

紫菡好奇道:“贵妃为何要走?”

我不答,只是用银签扎了一片蜜桃递于她:“人生苦短,你青春正好,多思无益。”

皇帝连封了两位位分颇高的嫔妃,阖宫哗然。然而这不过是钱塘春潮,轰然而过,便归于寂静。咸平十四年八月二十二日,昱嫔邢茜仪入宫,赐居永和宫东配殿欣然殿。

八月二十三日一早,听闻皇后微恙,于是前去侍疾。在椒房殿等候时,遇见前来问安的昱嫔。只见她身着茜色华衣,却不饰珠玉,只簪了一朵淡粉色木芙蓉,既艳丽又清雅。彼此见过礼,便相对而坐。

四年前在粲英宫,她用周贵妃所赐的蝉翼剑指住我的眉心。直到今天,只要一见她,我便觉得那阴森森的剑气还笼罩在我的眉头。

良久,忽听她唤道:“朱大人。”

我一怔:“不知娘娘有何指教?”

昱嫔微微一笑,迟疑道:“我当年年幼无知,得罪大人之处,望乞见谅。”

我愕然,随即笑道:“小时候的事情,都忘记了。娘娘不必放在心上。”

昱嫔淡淡一笑:“当年见识短浅,太执着于门户之见。如今看来,竟是大错特错。”说着笑意邈然,“知道从前的无知,便有些怕了。大约人大了,便是这个样子的。”

我听她话中有深意,不觉问道:“娘娘何出此言?”

昱嫔黯然道:“师尊走了,也不与我说,我总觉得慌——”忽然惊觉自己与我并不是那么亲近,更不便说出心底深处的话,于是猝然住口,只是饮茶掩饰。

我笑道:“娘娘正得圣宠,何必出此伤感之语。”

昱嫔微笑道:“花无百日红。宫中长日寂寞,但盼能与大人常常亲近才好。”

我欣然道:“娘娘有命,臣女无不遵从。”

回宫后,昱嫔派人送了礼物来,我便命人将周贵妃在我生辰那天送给我的承影剑给昱嫔送去。绿萼一扁嘴,将长剑放入盒中,不满道:“这是贵妃留给姑娘做念想的,姑娘何必送给她?况且她从前对姑娘多有不敬。”

我笑道:“一把剑而已,我又用不着。昱嫔也得了周贵妃的蝉翼剑,可惜早早折断了。这柄剑送给她,也算结个善缘。”

绿萼道:“满皇宫里,就姑娘最大方,成日家送这个送那个的。”

我淡淡道:“说到底,不过是钱财物件罢了。你亲自送去,方显我的诚意。”

绿萼笑道:“这柄承影剑,还不能说明姑娘的诚意么?昱嫔娘娘要是连这个都不知道,那便连奴婢也不如了。”

我笑斥道:“好端端的,不准议论妃嫔。”绿萼吐了吐舌尖,捧着承影剑去了。

刚进十一月,便下了一场大雪。这日午后,我和慎嫔坐在历星楼二楼的南窗下,看着漫天扯絮似的飘雪,围炉闲话。高曜在慎嫔的卧室午睡。

炉上热着清早从梅花上收下来的雪水,杯中是上好的碧螺春,簇簇新芽顶着叶尖上那一点嫩绿,仿佛东君点化。慎嫔亲自在我的白瓷盏中添了水:“这宫里都要翻天了。”

我嗅着茶香,淡淡道:“自然了,昱嫔出身高贵,又得宠;颖嫔恩宠虽是平常,却倚靠皇后,掌着后宫大权。可谓平分秋色,这宫里的人,自然都要掂量着过的。”

慎嫔微笑道:“她们闹她们的,我只过我的清静日子。”

我低头抿一口茶:“娘娘是有子万事足。”

慎嫔叹道:“没法子罢了。我退位之时,他便说过,我在宫中只得以嫔位终老。这会儿我倒是想他封我为妃。她们进宫了,我才知道名位在这宫里是多么要紧。”

我清冷道:“封妃?娘娘当年可是正宫,就不觉得屈辱么?”

慎嫔道:“屈辱?对我曜儿有益之事,再屈辱我也不怕。”

我欠身道:“能放下自身荣辱,方能成事。‘龙或俯麟潜于重泉,或仰攀云汉游乎苍昊’[51],都是时机。娘娘能忍,臣女窃为娘娘欢喜。”

慎嫔道:“只有你,最懂我的心。”说着微微一笑,“我总以为,会是你先得册封。以私心论,我知道他总会纳妃。如果是旁人,我宁可是你。”

冷风吹过,几片雪花飞入南窗,冰冷数点融在我的脸上:“娘娘抬举,臣女何德何能,能与娘娘比肩。”

慎嫔笑道:“这话说得虚伪。史氏出身商贾,一朝封为颖嫔,还没有子女呢,便与我比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