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册 第十一章 秽梦无情(第3/5页)

我不答,依旧运笔空画。不多时,我举起画纸,对着阳光仔细端详那朵并不存在的水墨莲花。皇后的无奈,是知道皇帝已然疑心她。然而,因为监国之功和多年的夫妻之情,皇帝不会明言,只会暗中命人调查。皇帝既不说,皇后自然也不会提起。即便她知道皇帝曾召见了我,也忍耐着不寻我求证。她不寻我,我自也不会去拜见她。这才是我回宫后不去向皇后请安的真正原因。

其实这大半年来,皇后待我不薄。她虽然和慎嫔为后时一样对我颇有疑忌,但我并没有像当初厌恶慎嫔一样厌恶她。她对我委以重任,给我应得的赏赐,我对她亦敬重有加,理解她的无奈。我和皇后,大约也可称得上惺惺相惜了。然而,她终究不是慎嫔,我对她没有尽忠的义务。接近她,我少有喜悦与得意,离开她,亦无半分愧疚和不安。

皇帝对皇后的疑心若有十分,那日清晨在御书房中,那几笔朱红至少也担了半分。虽然那张纸在圣洁浓郁的香气中化为灰烬,但批诰的朱笔所过之处,是彼此心上永远擦拭不去的刻痕。

这繁复细致、此起彼伏的一针一线,才是消除焦躁、磨炼耐心的良药,也是我和皇后都曾借以开解自己的一缕悠长无奈的心绪。此刻我最好奇的是,刑部查到了什么,那真正的主谋又如何在我趁机引开皇帝的疑心之后,借势将祸水引向皇后?

在这烂污泥淖之地,我亦不是纤尘不染的白莲。我不但有私心,亦且渐渐刚硬起来。

芳馨见我半晌不答,只是对着一张空白的画纸发呆,便转身从绿萼的手中接过一盏新茶,放在案头。茶香袅袅,唤醒了我的思绪。我放下画纸,澹然一笑道:“什么事也难不倒皇后,咱们在这里空想也是无益。”

芳馨道:“近来姑娘心事很重。”

我低头一笑:“心事重?究竟是未老先衰了。”

芳馨道:“不,这是因为姑娘长大了。长大了,自然就会变。”

我埋首于碧螺春的清郁茶香中,碧绿汤底沉着一双阴郁的眼睛。我眼也不抬道:“唤绿萼进来伺候笔墨吧。我已想好怎样画这朵莲花了。”

未待芳馨出去传唤,忽听瑶席在外禀道:“大人,定乾宫的简公公来了。”说罢往旁边一让,小简笑嘻嘻地走了进来,行一礼道:“陛下请朱大人即刻去定乾宫共听事宜。”

我还礼:“请问公公,是何事?”

小简笑道:“大人请随奴婢去吧,路上慢慢告诉大人。”

定乾宫的御书房像一只密不透风的笼子,锁定这个天下最至高无上、最捉摸不定的心。数日之内第二次走入御书房,心情却转而镇定轻松,尤带着几分好奇。在路上,小简说司刑郑新来了,周贵妃也在,只缺我了。我笑道:“累陛下久等,是臣女之过。”

小简道:“这不能怪大人。本来贵妃娘娘便一直在御书房伴驾,郑大人来述职,正要开始说,陛下忽然想起大人,便差奴婢来请。”

我不动声色道:“皇后在么?”

小简笑道:“皇后娘娘不在。说起来也是奇怪,皇后娘娘前两日绣了一只扇套子给陛下,陛下很是喜欢,天天带着。才刚奴婢去请,娘娘在椒房殿绣花,正眼也不看奴婢,只说头晕眼花,就不去了。陛下倒也没说什么,也没再差人去请,只是命人送了好些吃食过去,又传话叫娘娘爱惜眼睛。”

司刑来述职,连偏妃和女官都能在书房聆听,皇后就更不能不去了。皇帝请皇后,是公允,皇后不去,是明智。

小简甚是健谈,他没有皇后身边的小罗那般缄默谨慎,对我的问话答得滔滔不绝,甚至答过所问。自然,皇帝身边的侍从原本就不需要如皇后的侍从那般小心翼翼,他深悉皇帝的心绪,甚至还可以操控它。他的张扬便是皇帝的无所畏惧,如同小罗的谨慎是皇后深入骨髓的无奈。

皇帝竟然没有吩咐传唤太医去医治皇后。这样一对夫妻,也算是相知相守了。

礼毕,我坐在周贵妃下首。司刑郑新的声音是朝臣奏事时特有的如深潭古井一般的平静与无情。我垂首听着,一言不发,心绪也如郑新苍老厚重的嗓音般波澜不起。

郑新年近耄耋,却甚是矍铄。苍白的胡须上下一动,仿佛一支亘古仅存的羊毫笔,绘出许多沧桑古旧的事实。听闻许久以前,周贵妃的孪生姐姐周澶被谋害时,也是这位郑大人主持调查的。这么多年来竟然还在司刑之位上,定是破获诸多悬案,深得太祖与皇帝的信任。而那位掖庭令郑大人,正是这位郑司刑的族亲。

郑新道:“启禀陛下,臣亲自查验了小虾儿的尸身,此人乃是中了砒霜剧毒而死。只是臣封了医馆,拷问当时在医馆中行医就医的所有人等,一无所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