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第5/6页)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如洪钟地裂。

白婉仪耳边嗡嗡的。“——你说什么?替罪?国本动摇?他替谁的罪?”

她的声音越发急切,不再是那个一潭沉水的人。

谢令鸢方才脱口而出,将当年四姝争后的真相道出来了。

在宫人的眼里,当年是韦氏因失宠而愤恨在心,针对后宫最有权势和最受盛宠的两个女人——德妃与贵妃,谋划了一切。于是德妃丧子,贵妃又牵扯了朝堂之争,不得已服毒自尽。淑妃掌权后张扬跋扈,又兼滑胎后有些神智失常,被皇帝降了位分软禁;柳贤妃死得蹊跷,明面说是病死,但传言都知道是太后所杀。

可事实的真相是,当年韦氏废妃是无辜牵扯,皇帝早有意除掉韦家,用她做了替罪羊,也能掩盖萧怀瑾生母的劣迹,当一块遮羞布。

所以,只要萧怀瑾在位一天,韦氏就不可能翻案。

这是宫闱秘事,但若白婉仪殉错了道,也太冤。

“韦氏早就被忌惮,韦不宣的死,是冤屈却也无可奈何。”

谢令鸢平静地,将景祐四年发生在宫中的事,告诉了白婉仪。

蝉鸣阵阵,从窗外的翠色中喧嚣传来,充盈了殿内。

阳光徐徐,却不炎热,仙居殿的清幽辟开了一隅阴凉。

谢令鸢的话音虽平稳,事情却不平静,那是惊涛骇浪,尽管已沉寂了许久。

良久后,室内都寂静了下来。

白婉仪淡淡道:“我知道了。”

她看起来也那样平静,仿佛谢令鸢说的话,没在她心中留下半分涟漪。

谢令鸢等她回心转意。

最终白婉仪淡淡一笑,似有讽刺:“原来我这么些年,不过是飞蛾一样,扑向被虚伪之火掩埋的真相。到头来,镜花水月,风把黄沙吹过来,就掩埋了,什么挣扎的痕迹也留不下。”

这话说得真有些怆然。

她垂下头,轻轻叹了口气,起身走到了妆镜台前,对着镜子梳妆。

谢令鸢看着她的背影,看不见她眼神中闪过的转瞬即逝的绝望。

“我确实也没有必要,做这些无谓之事了。想要翻案,是不可能的。不是么?”

识时务者为俊杰。

不需要谢令鸢劝,她知道以白婉仪的智慧,说这些都是废话。白婉仪不需要她点通什么,自己就可以想通了。

妆台前,白婉仪仔仔细细地梳妆。

涂上桃花口脂。

额间贴上了荷花花钿。

飞天髻上点缀了步摇。

她换上云色的广袖大衫,衣料薄如蝉翼,玉色的披帛逶迤。

她的眼睛很漂亮,总是含情凝睇的模样。从妆镜台前站起来时,谢令鸢恍然看到了一代宠妃的美、傲、韵味。

原来白婉仪在她们面前,其实一直很收敛。原来身为宠妃的她气场全开,竟然令人挪不开眼。

她站着,谢令鸢坐着,便仰头望她。

白婉仪微微一笑:“德妃,你还记得么,春耕那日,你欠了我一个人情。我知道你是言出必践的人,不会背诺。”

“我记得。”谢令鸢点头,那是半年前的事了:“那夜武修仪出了些状况,你隐瞒下来了,我是要谢谢你。”

“那就请你帮我个忙,我想求见陛下,请你替我向他转达——婉娘想给他弹箜篌。”

她盛装隆重,轻轻擦拭着凤首箜篌,目光温柔凝视。

谢令鸢见她神色诚恳,便明白,她大概是想梳妆打扮,挽回皇帝的心——毕竟萧怀瑾最喜欢听她弹琴,说不得见她求情就心软,会放她一命。

也好,总算白婉仪想通了。

谢令鸢颔首应道:“欠你的人情我会还,我会替你求见陛下。”

她做事一向干脆,又怕白婉仪改了主意,这就准备去面见皇帝。

临行前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白婉仪跪坐在琴前,看不清是什么神情。

一个疑问浮上心头,谢令鸢脱口问道:“白婉仪,书箱里的那些兵器,你也并不知情,为什么要在陛下面前,替我承了这个罪过?这是比谋害皇嗣更重的死罪。”

白婉仪抚摸着箜篌的凤首,只淡淡一笑,让谢令鸢看不懂。

既然等不来回答,她就要离开了。然而在迈出仙居殿的那一刻,她听到身后传来一句轻柔得几乎听不见的话。

——“谢谢你的口脂。”

白婉仪还随身带着。

她的手指在小叶紫檀的雕花纹路上轻轻拂过。

虽然她之前,想置谢令鸢于死地,以掩藏她的秘密,可当谢令鸢将亲手做的口脂放在她手上的那一刻——

她想,大概永远忘不了那馥郁的香气了。

要是天意不那么弄人,要是人间不那么讽刺,也许她会很喜欢听德妃说话——就像小时候喜欢听父兄讲历史故事,长大一点喜欢听韦不宣讲天下见闻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