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许向葵

寒潮是突然降临的。

飞机穿过森冷的空气,按既定航线飞往庆水县所在的城市。头等舱内,许沉河吃完最后一口午饭,空姐在确认过无需其他服务后把空盘端了出去。

“然后呢?”祝回庭问,“你答应了?”

“再不答应我就得反悔了,”许沉河捧着杯热水取暖,“分开一段时间也好,见步行事吧。”

那时顾从燃提出这个建议似乎做出了很大的让步,许沉河对自己做的决定尚在迟疑边缘,索性采纳了顾从燃的建议。

“他那臭性子是得给他点颜色瞧瞧,惯不得,三十多岁的人了还当自己是十三岁小孩子。”祝回庭偏着脑袋看许沉河,“在找什么?”

此番出行不单是去庆水县,祝回庭设计好了路线,飞完庆水县直奔另一个城市拍广告做专访,一系列工作完成才回呈桉市进组。

许沉河的随行大挎包里装了很多东西,费了很大工夫才从底下找到了顾从燃上次没带走的丝绒盒。

“祝哥,你帮我看看这个,”许沉河抠出里面的石子递过去,“这大约在什么价钱?”

大的小的拍卖会去得多了,祝回庭什么名贵珍宝没见过,捏在指尖的这个算是普通的。指腹往表面一拂,他摸到了两条划痕:“可惜了,这月长石有瑕疵,不然以这净度,少说也要十万以上。”

尽管这数字在自己的片酬里都算不上什么,但许沉河节俭惯了,还是被祝回庭轻飘飘蹦出口的“十万”给吓了一跳:“这么贵啊。”

“顾从燃送你的?”祝回庭把石子还给对方,“没事,他家随便开个抽屉掏件东西都不止这个数,用不着心疼。”

“划痕是我摔出来的,”许沉河有点心虚,“这得削减到什么价位啊?”

“管它什么价位,这玩意儿顶多用来收藏,你又不拿出去显摆,它体现的是十几万或五六万都没差。”祝回庭说。

许沉河点点头,没接话。

飞机安稳降落,两人从贵宾通道出去,祝回庭第一时间奔汽车租赁公司租了辆车,冲副驾上的许沉河调侃:“还是自己亲自掌方向盘来得爽,坐出租总感觉小命被捏在别人手里。”

“那我的小命现在是不是被你捏在手里?”许沉河惶恐道。

祝回庭抽空看他一眼:“开着车呢,盼点好的。”

导航语音一刻不停地指引着路线,许沉河脸上的惶恐愈加明显。祝回庭大约猜到他怕什么,有意降慢车速,安抚道:“别紧张,要是你突然不想见他们了,我们现在就可以调头就走。”

“不,”许沉河攥着自己的手,“你继续开。”

在庆水县生活了十三年,车窗外掠过的街景于许沉河而言却说不上有多熟悉,有可能仅在离开这个地方时匆匆一瞥过。

说来可笑,他忘了家附近的标志建筑,忘了读过的小学和初中的具体方位,连家里的地址都是在身份证上认住的——可见自己对这个出生的地方有多陌生。

“是这里么?”导航提示已到达目的地附近,祝回庭在一个街道口旁停车,“我们走进去吧,车在里面不好拐弯。”

尘封的记忆在许沉河面前徐徐展开,距家方圆半公里以外的道路或商铺他都可能没有印象,但这个街道口是他这辈子最熟悉的地方——跑出来时,是自由;踏进去时,是噩梦。

往里走,小巷里单家独户的旧住宅楼鳞次栉比,墙体不算新,偶有一处墙面被人喷上了夸张的涂鸦,是一串很有立体感的彩色字母。

经过这面墙时许沉河多看了两眼,上面的英文让他的心踏实了点。

“7号巷,是这吗?”祝回庭回头催促落在身后的许沉河,“你有没有印象?”

“祝哥,先等一下,”许沉河停下脚步,“先等等……”

那张酷似江画的脸上闪过犹豫的神情,祝回庭退回巷口,问:“要不我们明天再过来?”

举目望去,曾经的家就在几米开外,家门左右贴着红底黑字的春联,门前台阶光可鉴人,似乎才被人打扫过。再往上看,三楼的窗户开了条小缝,冷风拂过时,隐约看得见里面的窗帘被轻轻撩动——那是他以前的卧室,那时候窗内是钉了遮光的木板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拆了下来。

“我缓缓心情。”许沉河摸了摸狂跳的胸口,仿佛周遭暗了下来,他看见一个十三岁的小男孩摸黑打开家门,再轻轻合上,背着沉重的行囊逃之夭夭,脸上却是喜悦的。

没有人在后面追赶着喊他回家,没有人抓住他囚禁在幽暗的屋子里,在跑出巷口的一瞬间,他尝到了自由的快感——

“许向葵!”

一把小孩子特有的清亮嗓音自巷尾传来,打破了许沉河对过去的回想。

祝回庭和许沉河齐齐望过去,一个绑羊角辫的女孩从巷尾那边蹦蹦跳跳跑过来,停在许沉河曾经的家门前,仰着脑袋大声喊:“向葵——许、向、葵——出来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