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八章

与其他党项人不同的是,赵山遇的的确确下定决心举家降宋,对陆辞所怀抱的自非恶意,而更多是紧张地进行观察。

陆辞一边优雅地沏茶,一边保持着大方的微笑,在将茶盏推过去前一直不发一语,给足了赵山遇平复下来的时间:“慢用。”

“多、多谢陆秦州。”

赵山遇与宋商没少打交道,虽谈不上精通,汉话着实算说得不错的了。

于是在接了茶后,赶紧以汉话向这位据闻说一不二的秦州长吏给道了谢。

听得他那口蹩脚的汉话,陆辞微笑不改,狄高二人则忍不住皱了皱眉。

——公祖的党项话才学了一年不到,可比眼前这人要好太多了!

只是出乎二人意料的是,分明操得一口流利党项语的陆辞,却未如他们想象的那般以党项语同人进行交流,而是面不改色地忍受着对方的怪腔怪调,甚至听得一脸认真。

倒是他们,若只是些常听好懂的话倒罢了,但凡碰到易混淆的那些,就得苦思冥想许久,才能靠着下文分辨出来。

在陆辞看来,赵山遇带来的党项贵族内的惊天消息,可比计较那口破汉话要重要上太多了。

按对所言,别看明面上的党项王还是李德明,但从几日前起,实际掌权的就变成世子李元昊了。

原来李元昊先是公然袭击榷场,掳走宋廷高官王钦若,又中了宋军埋伏,失了一千党项精锐……这么大的动静,自然不可能不惊动其父李德明。

李德明初初听闻时,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前不久尚且应了徐徐图之的,怎就眨眼功夫,大斧便落下去了?

还一下劈歪,狠狠地砸中了自己的脚!

对于李元昊年轻气盛才中了宋人奸计这点,李德明非但无法理解,只感到深深后怕。

他辗转反侧几宿,越发不安。

一方面是唯恐受了李元昊的连累,让自己多年来卧薪尝胆的心血皆付诸东流;一方面又是着恨极了对方不听劝解、还越过自己行事的出格做派,便起了废其世子之位的心。

尽管一直以来他颇以李元昊为傲,但此番榷场之祸,足见其之桀骜、已至藐视王权这一地步,着实触碰了他的逆鳞。

若还高高拿起、轻轻放下的话,往后族人哪儿还将自己这一党项王放在眼里?怕是干脆听从李元昊的号令了!

倒不如将元昊抢先一步交至震怒不已的宋廷手里,多半便可表明态度,算是有所交代,争取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而以宋廷素来软弱好欺的做派,只要姿态放低,元昊也不至于真伤了性命。

只是打定注意的李德明,浑然不知,自己亲手蓄养、放纵出的这头豺狼虎豹,不仅洞察了他的心思,还将宋太祖登极前的那点猫腻弄得清楚,甚至还仗着比他果断狠厉这点,来了个先下手为强。

赶在李德明集结精锐,要秘密拿下李元昊前,嗅到危险气息的李元昊已抢先一步,残忍地来了个将计就计,将最有实力同他争夺世子之位的弟兄暗杀不说,还将李德明本人重伤,软禁起来。

待包括赵山遇在内、深受李德明恩惠的那党项贵族得到消息,一切竟已尘埃落定了。

李德明生死未卜,人也不知在何处,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浑身浴血的李元昊漫不经心地坐在王座之上,自立为王,径直朝他们发号施令,部署分兵三路讨宋的事务。

且不说赵山遇根本不看好一直有野心勃勃的吐蕃环伺,辽国则摆明作壁上观的党项族人能否再抵御发怒的宋军,单是李元昊是夺了于他们有恩的前党项王李德明之位这点,就足够让他们对其心怀怨恨。

人心散乱,饶是自知犯了众怒的李元昊及时以杀止乱,也防不住赵山遇等人的离心。

只是旁人姑且要多犹豫一会儿,远不比赵山遇的坚决——他当晚就带上积存多年的财物,率妻儿亲属数十口及所属部落,日夜兼程地来到秦州城门下,孤注一掷地投宋了。

赵山遇自知所投的时机极为敏感,为取信于陆辞,可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然而他所知西夏的军事情报到底十分有限,且因其出逃事泄后,李元昊暴怒之余,必定会对作战计划进行调整,以免再在宋人手中吃个大亏。

这也就意味着,赵山遇所提供的信息,大多无法再起用途。

陆辞对此自是心知肚明,却还是耐心地听完了赵山遇的讲述,末了还亲自起身,将人客气送出内厅。

等他重返厅中,就见狄高二人一脸凝重的模样,不由失笑,随口问道:“你们认为如何?”

狄青与高继宣对视一眼,狄青便率先回道:“回公祖,我与高弟皆认为,此人应是可信。”

“不错。”陆辞颔首:“我亦如此认为。”

若非李元昊直接夺了李德明的位,那李德明纵使再能忍,也不可能放任对方至如此地步,而势必要做出些惩戒的举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