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四章

对于滕宗谅心里的纠结,王钦若自是不得而知。

他慌慌张张地骑上马,还未至城门,就猛然想起了什么,赶紧调转马身,临时在集市摊贩处象征性地买了点据称是‘来自海外’的香料。

既是突查,那为免打草惊蛇,他显然不愿太早在秦州官吏前暴露身份,遂起了伪装商贩的主意。

等他匆匆忙忙地带上一包袱香料,一路拼命催马,许久后终于缀上队列尾巴后,才真正松了口气。

倒不是担心跟丢,而是入场过晚的话,难免引起过多瞩目,说不准就令人起疑心了。

看到身后忽然多了这么一张生面孔,原本落在最后的那俩商贩对视一眼,和善地冲他搭话:“这位老丈,都到这来了,就不必慌慌张张了吧。”

王钦若扫了他们悬在马腹两侧、很是鼓鼓囊囊的布袋一眼,即刻明白,自己只草草购置这少许装样子的货,显得很是格格不入。

他长叹一声,埋怨道:“怪只怪我贪睡,起得晚了一些,等知道时辰后,几惊得魂飞魄散,备好的货都未来得及多取,只带了这么些许,能回本就不错了!”

“竟是如此,”两人闻言,即打消了心里的些许怀疑,投向他的目光,也转为饱含同情了:“闻那气息,我猜老丈你放包袱里的货,多半是香料罢?”

王钦若微怔,对方已凭丰富经验沽出价格,摇头道:“香气烈俗,连中品都称不上,应是下品,老丈啊,你这批货可没进好啊。”

王钦若面色故作颓丧,重重叹道:“哎!真得白跑一趟,怕是还要倒贴些银钱出去了!”

评估他货价那人不免有些讪讪,安慰道:“那应不至于吧。”

“香料还好,再次都有人买账,倒不必过于担心了。”另一人不以为然道:“过去不曾见过老丈,你怕是头一次来吧?你怕是有所不知,因有陆秦州在,这秦州的榷场,可与别处不同。”

——来了。

王钦若心中暗道句好,面上装出兴趣颇浓的模样:“哦?这话从何说起?”

“市他州榷场时,最能卖出高价的货物,无疑为瓷器茶叶。但因陆秦州去岁建了官窑,又专程去临近州县聘请了经验丰富的匠人,今年年初开窑烧制的头一批瓷碗,皆因物美价廉,在那月榷场上就已被哄抢一空,更何况是越烧越好的现在了!有秦州官窑的瓷在,辽夏商人又如何肯看我等的呢?”

见王钦若听得认真,此人更是说得津津有味:“至于茶叶,就更不必提了,你总不可能不知晓滕通判领头,让流民开垦的那些茶田罢?因……”

等王钦若反应过来,他已足足听够了此人的滔滔不绝。

尤其在这近半柱香的功夫里,其对陆辞的吹捧,简直到了要誉之为‘无所不能’的疯魔地步。

这也是个脑子不好使的。

王钦若暗骂:分明是官与民争利,坏了行商主要兜售的货物,怎还一副嬉皮笑脸的轻松模样,不见丝毫怨恨之情?

不过关于官窑之事,倒颇值得探究。

王钦若并不相信,陆辞会愚蠢到在售卖货物的账簿上留下把柄,但那笔本金,来迹就极为可疑了。

建立官窑,聘请工匠,无一不需耗费为数不少的财资,而凭陆辞俸禄,哪怕于为官这六年多来不吃不喝,也不见得能补得起这窟窿。

——这么一来,就八成是来自公用钱中了。

自认极有可能抓住陆辞一点狐狸尾巴的王钦若,为此心情稍好,甚至连此人令他厌烦的喋喋不休也可继续忍得了。

不过他也未再忍上多久,很快就看到了负责榷场审查的兵士,正严肃地板着脸,仔细对独个行走的商旅进行查验。

王钦若脸色煞白。

是了,他怎疏忽了?就因陆辞口中‘近来多股势力蠢蠢欲动,对秦州颇为觊觎,不得不加强防范’一说,让入城的百姓要被逐个细查过才可放入,又怎么可能对立场更为微妙的榷场存在疏漏!

依本朝榷场局所设条例,寻常行商需每十人结一保,经查实无误后,才可放入场中。

他既无保,也未带任何商贾应持的凭证,单凭这一包做样子的香料,那些个凶神恶煞的赤足莽夫,又怎么可能放他进去!

眼看着那几名兵士越发靠近,王钦若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难以抑制地忆起了,在秦州城门下发生的那场令自己痛苦不堪的牢狱之灾……实在是,再不愿冒这个大险了。

于是,当负责看守榷场的那几名兵士查到落在最后的王钦若时,他纵满心不情不愿,仍是将真实姓名与身份告予了他们。

当验看过他随身所带的路验后,几人面上不约而同地浮现出愕然来。

紧接着,就是整齐有序地后退一步,朝他行了一礼,又郑重其事地致了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