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二章

曹玮被问得一怔。

半醉的眼里如有一缕精光掠过,他将已饮空了的酒盏缓缓放下,大方地笑着承认了:“据我看来,的确是这么回事。”

陆辞听他在肯定了自己猜测后,就一心继续饮酒,再无下文,也不急着追问。

大宋虽以武官守边,却让文臣掌兵掌权,弊病必不可免。

纵观偌大朝野,在那些个忙着勾心斗角,琢磨前程,计算得失的文人之中,又有几个脾性悍勇,浑不惧死的?

当年若不是出了寇准这么个‘奇葩’,非逼着赵恒去前线,那恐怕包括王钦若在内的大半朝臣,都已双股战战地催着皇帝南迁了,又何来的檀渊之盟。

曹玮虽对陆辞印象颇佳,但好歹摸爬打滚多年,对汴京官场了解颇深。

那能在那摊深不可测的浑水之中一直如鱼得水,屡得擢升,近来才因不知什么缘故惹恼官家被外派的这位陆三元,又怎么可能是不惧拿身家性命冒险的刚猛人?

曹玮虽已半醺,脑子却还算清醒,在不接着回答的当头,他边继续灌自己酒,边不忘琢磨陆辞发问的真实用意。

半晌,他就得出明确结论了。

——定是这位新知州凭着心思细腻和脑子灵活,一瞧出他花公使钱来犒劳军士后,头个怀疑起外敌的动向,从而担心起接下来这三年任期中,秦州是否能维持安稳的局势了。

对这无可厚非的自保念头,曹玮在了悟出后,却未有丝毫恼意。

倒是陆辞能凭他三言两语,就敏锐察觉出军向这点,让他很是意外。

曹玮打了个哈哈,自认心已如明镜一般,善意地在陆辞肩上拍了一拍,认真保证道:“城中有我亲手操练出的这六千重军镇守,虽说大仗打不动,但只要敌军不过两万,那固守城中,安心守至援军抵达,却是不难的。你且安心罢!”

陆辞莞尔一笑,并未像他预料的那般露出安心的神色来:“李德明自其父李继迁死后,就一直蛰伏起来,只敢凭厚颜无耻,三番四次试探大宋底线,但真正出兵攻宋的胆子,怕还是没有的。”

曹玮不置可否,饮酒的动作,却不知不觉地停顿了。

陆辞慢悠悠地继续道:“最有可能行戏虎之举的,应是那位上蹿下跳不停的李姓蕃僧,对不对?”

曹玮刚将酒盏缓缓端起,闻言又猛然放下,扭头看向陆辞,眼底倏然迸发出一抹隐忍多日的激动来:“……朝中也看出来了?”

莫不是正因如此,才派出这一直被皇家父子当宝贝疙瘩似的陆三元来这穷乡僻壤,只为给朝中探清楚情况?

然而看透他想法的陆辞,却果断地摇了摇头。

不管朝中是否有人看出了吐蕃的蠢蠢欲动,但在吐蕃大军未真正犯到边来前,朝廷都绝无可能同意曹玮最为渴望的增兵的要求的。

原因正如曹玮方才所宽慰他的那般,有这训练有素的六千守军在,只要面对的不是超出三倍人数的敌军,那想要固守至周边州军发兵增援到来,甚至无需任何军略,都算是绰绰有余。

而不论是吐蕃还是党项,要想一口气动用超出两万的兵马的话,都谈不上轻松。

哪怕还没到伤筋动骨的地步,但一旦调多了兵士,招惹上大宋后,还得面对腹背受敌,遭其他势力趁虚而入的窘境。

这样高风险、低回报的买卖,但凡是脑子清醒些的人,应都不会乐意去做的。

不仅是吐蕃犯边的可能性少之又少,更重要的是,对于靠手中兵权夺得天下的赵家人而言,比起外敌,最需要堤防的,还是自己人。

——尤其是有能耐走他们老路的,那些腹藏兵法、战功显赫、还可能因此掌有兵权的镇边大将。

相当了解赵恒作风的陆辞,还不厚道地想,要是曹玮当真提出这要求的话,怕是就能担心他‘居心叵测、有拥兵自重之嫌’的官家,提前满足调回京中的愿望了。

见陆辞毫不犹豫地否认了自己心中刚刚燃起的希冀,曹玮面上顿时难掩失望。

“也是。”

他长叹数声,苦笑着摇了摇头,就心灰意懒地不再开口了。

风起云涌,单他一个浑身新伤叠旧伤的老将操这心,又能顶什么用呢?

唯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陆辞在通过曹玮的反应,确定了来时的推测后,心情也不轻松。

比起单纯对军机敏锐、才早早防备起来的曹玮,消息要灵通不少的陆辞显然知道得更多。

于是也就更加清楚,摆在自己面前的不但是个被掏空了钱的烂摊子,还是颗随时可能爆炸的定时炸弹。

吐蕃如今的赞普欺南凌温,不过是被李立遵和温逋奇联手推举上去的傀儡。在顺理成章地成为论逋后,李立遵的野心却未得到满足,而是与昔日的同盟温逋奇争夺起权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