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

赵恒还不知一直对他谦恭孝顺的太子赵祯,已同两名宰辅一起商量着如何对付他了。

自那日与刘娥闹了个不欢而散后,他脸色便一直阴沉沉的,叫周边宫人连大气都不敢出。

却说赵恒与刘娥的情意足足持续了数十年,即使她人老珠黄,宫中娇娥不断,也始终动摇不了这位出身卑微的刘圣人的地位。

上回刘娥伸手过急,热衷插手朝政之事,被臣下点名后,赵恒一度待她疏离冷淡。

哪怕之后因她的柔情小意,再加上惦念二人间的缱绻旧情,赵恒未再追究,选择了重修旧好,可那颗小小的疙瘩,却始终存在着。

陆辞那刺耳之至的几问,非但打他一个出其不意,几近五雷轰顶,也叫他记得清清楚楚了。

如今刘圣人的一举一动,再落在他眼中,仿佛就添了些别的意味。

再看她口口声声‘乖巧可爱、聪明伶俐’的赵允初,心境也多了微妙的复杂。

一尚在襁褓,未曾牙牙学语的乳儿,还能比得几位太傅都交口称赞的赵祯更‘聪敏睿智’?

如此夸赞八哥之子,她究竟想打什么主意?

帝心自来多疑,赵恒一旦起了疑心,顿时一发不可收拾了。

因心烦意乱之故,赵恒自是无心早朝,随口抱病之后,就心安理得地将烂摊子丢予太子手里。

自己则置身大内,着人彻查刘娥的一举一动。

不论是太子还是朝臣们,对此皆已习以为常,甚至暗松了口气。

服侍一位时而清醒、时而混乱、喜怒无常的君王,可远不如培育一位英明睿智的皇太子,要来得让人安心。

对他们的想法,赵恒不得而知。

令他最为愤怒的事,还发生在这后头:不细查还好,一彻查起来,却不得了!

刘娥在干预朝中之事后,同他解释竟也避重就轻,将屡屡派宫人密会丁谓、王钦若等人,进行密谋的事都瞒了个密不透风!

皇后膝下并无子嗣,对所抚养的赵祯,也称不上疼爱,却频频密会外臣。

此番图谋,可不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赵恒上次并未想着细究,这回盘根问底,却不料居然查出这么一桩足够让他生出心病的陈年旧事来,登时气得一口气撅了过去。

待宫人惊慌失措地请来御医,赶忙予以诊治后,他还是整整过了大半日才悠悠醒转,却还是面红耳赤,深感心气难平。

“区区村妇,竟敢愚我至此!”

赵恒重重地将案上所有奏疏,给一下扫到了地上。

紧接着,他又狠狠地一脚踩了上去。

尤不解气,奈何体虚,抚着胸口,在内侍的搀扶下,好不容易才在椅上落了座。

他从未觉得,擅长搬弄些小心机,却也因此显得机敏讨喜的刘娥竟是如此奸邪狡诈,面目可憎,卑鄙恶毒。

——仅靠利用帝宠,就可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顺利图谋她根本不当沾手的权势。

被应是依附他的喜怒哀乐而活的枕边妇人所愚弄的羞恼愤怒,随着搜集来的证据的日益增多,也逐渐登上了顶峰,瞬间将陆辞给他带来的难堪给遮盖过去了。

数日后,当大病一场,颜色衰败的赵恒重上早朝来时,眸光已是前所未有的阴鸷。

当目光掠过宝座时,他意外地在太子的小金椅上停顿了片刻,便未放在心上,神色冷冷地落座了。

赵祯面色平静,唇角尤带着淡淡、与陆辞惯常所挂的如出一辙的微笑。

他到早朝的时间,显然比他爹爹的要早上得多。

即便是赵恒不打招呼地突然来到,让他不得不又退居一旁,他面上也仍是古井无波,淡定地起身,径直从龙椅上挪到事前就备好的、放在低一级台阶上的小金椅上去了。

若换在平时,赵祯可从未如此坚定地留下来,要求听政过,而是会乖顺地径直退出宫室,回到东宫。

不过赵恒满腹心思都放在如何同刘娥清算账目上,并未在意赵祯举动和态度上的小小变化。等在龙椅上坐下后,他就怒气冲冲地开始了陈述,历数刘圣人历年来的罪状。

小至擅聚宫妃,大至觊觎权柄,这些个在赵恒心里盘亘数日的念头,这下都被悉数倒出。

沉浸在宣泄的快感中的赵恒,未能察觉的是,群臣面上的表情,已是微妙至极。

前几天还是针对陆辞,今日就成针对刘圣人了?

天底下谁人不知,那手腕高明的刘娥,多年以来一直将帝宠抓得牢牢的。

当初连先帝整整阻挠了十年,也未能真正隔开这对有情人,怎就在几十年后的一天,无缘无故地幡然醒悟了?

李迪更是面色复杂——他可清楚记得,当初顺着陛下发牢骚的话,没忍住弹劾了刘圣人一句的自己,之后被刘圣人明里暗里使了不知多少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