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在这群赴殿试的举子中,陆辞之名,已堪称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了。

未及弱冠,就已夺得两元不说,居然尤得官家青眼,不惜亲自下圣旨来阻挠那场玩笑般的赌局……

尽管在若有若无地偷瞄陆辞时,众人心思各异,但将他视作前所未有的劲敌的心情,则是完全一致的。

蔡齐和庞籍远远地看到陆辞时,倒是主动走了过来,跟他客气地打了个招呼。

但也没聊几句,就寻了别的由头走开了。

说实话,陆辞再让人喜欢,在经历过上回的阴影后,他们可再不想再跟陆辞的坐席分到一块去了。

朱说和柳七蹙了蹙眉,对视一眼,就默契地昂首挺胸,板着脸立在陆辞身两侧,形护卫之状,一下就隔绝了大半视线。

滕宗谅:“……”

被二人分别占去好位置的他,只有默默地挪到朱说那一侧,权作助威了。

他总不能形象全无地蹲在陆辞身前,或是背后去吧。

位处核心的陆辞,却是对此安之若素。

他丝毫未将别人的目光放在心上,对自己身周弥漫的淡淡硝烟气,也宛若无觉。

他只专心地盯着那一尾尾鳞甲金光灿烂的锦鲤,看它们傻乎乎地冲他所在的方向游来,将张得圆溜溜的嘴奋力探出水面,争先恐后地乞食的模样……

不禁弯弯唇角。

只是这淡淡的笑意,并未透到眼底去。

如此殷勤渴盼的状态,与他们这些候在殿外,既惴惴不安、又暗怀期待的举子们,何其相似?

尽管陆辞从始至终,都不曾忘记过,自己投身科举的初衷,是为偏安一隅,成一方父母官,平平淡淡中保一生太平。

可目睹此幕后,陆辞不由心念一动,内心深处,冒出了一丝异样的感触来。

——若有机会,他倒是更想成为那位端坐在龙门后头,看对名利贪恋的‘鲤鱼们’前赴后继、疯狂去跳的实际操控之人呢。

陆辞未有机会细想,御药院官人就已开始扬声传唤了。

诸举子赶紧起身,陆辞自也不会落后。

他拍拍如临大敌的几位友人的肩膀,一同行去。

当终于到齐的举子们,被一一引领入内时,就见崇政殿廊上整整齐齐地设了幔帐,隔开一个个座席。

座上文房四宝、桌椅一应俱全,还清晰地标注了每人的姓名。

就这考试场地,可比解、省试两场时,要来得宽敞华丽多了。

能省了自备桌椅的麻烦,陆辞还是挺高兴的。

而柳七此时的心情,则比陆辞的还好。

不知为何,惯来会将同保之人分散开的座次安排,这回竟将他的坐席放在了陆辞的身边。

能与相熟的友人挨着,已是大幸,更何况还是他最喜爱的小饕餮了。

单只这点,就叫他一颗悬着的心定了大半,想大笑三声。

尤其还有朱说充满艳羡和不甘的火热目光一路追随,直让柳七愈感得意,走着走着都带出了几分潇洒飘逸来,分外引人注目。

陆辞揉了揉眉心,不着痕迹地错开了眼神。

……真想装作不认识这人。

众人受引领入席时,几乎是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走的,生怕碰撞到什么,或是有半分失仪,犯了什么忌讳。

偌大殿所,竟是鸦雀无声。

他们会如此慎之又慎,显然不仅是因此试为最后一场、很是重要的缘故,更主要的原因,还出在官家身上。

谁还不知道,殿试的主考官不是别人,正是当今陛下?

不管官家是否已经亲至,他们的言行举止,都断断出不得半点差多的。

赵恒之前虽只是匆匆露了个面,就很快经殿廊入了水阁中,但发现他的人,还是有那么一些的。

但意外看到官家出现的那些人,都不约而同地保持了缄默。

一想到官家此时此刻也许就坐在殿后水阁中,居高临下地打量诸位士人,就足够让知晓此事的人心潮澎湃了。

他们恨不得立马开考,自己笔走游龙,大展才干——最好引来官家另眼相看,而不单单只盯着陆辞一人。

在众人隐约的期盼之中,由御药院事前雕印好的试卷,也被一一发放下来。

等所有人都拿到卷纸后,考官赵茴便清清嗓子,不疾不徐地宣布了开始。

几乎是时漏被放下的那一瞬,所有试贡举人就齐刷刷地翻开了卷子的第一页,毫不犹豫地看向了此试的命题。

映入眼帘的,便是《天德清明诗》,《清明象天赋》和《盛德大业论》。

这是有多爱清明一词啊?

陆辞嘴角微抽。

倒不是它们难度太大,叫他有无从下笔之感。

而单纯是这三命题的画风,看着很像是皇帝本人的手笔。

陆辞轻轻叹了一声,借着研墨的这一小会儿,不但活动开了微微僵硬的手指,也顺利构好了腹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