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月上柳梢,宫门应当落了,秋白芍焦急地在海棠阁里踱步,都这个点了,再不回来,难不成梅姐姐要在宫里留宿?那也该有人回王府知会一声才对。

她心里着急,偏偏尉迟砺那里又催她回白芍院用膳。

秋白芍哪有心思吃饭,她又急又气,真想扯着尉迟砺的耳朵骂,问问他嫡妻无故入宫到现在都不回来,他这个做丈夫的怎么还有心思和小妾吃饭。

白芍院几次派人来催,她气得甩袖,无奈地离开。

刚一迈步出门,赫然迎面就遇上了被薏儿扶着的梅洛。

两人四目相对,秋白芍愣住了。

“梅姐姐……”她快步迎上去,抓着她的胳膊怔怔地问,“你哭过了?是不是太后给你气受了?”

梅洛的眼睛是红肿着的。她没想到天色这么昏暗,还是被秋白芍一眼看出来了,于是不自在地扭头遮掩,勉强挤出了一丝笑意,“怎么会,太后怎么会为难我一个小辈。是被沙子迷了,不碍事的。”

旁边三王爷的小厮等得不耐烦,连声催促,“快走吧侧王妃,王爷还等着你呢。”

秋白芍当然不相信梅洛的话,她还想追问,被梅洛掐断了对话,“你快去吧,别让王爷等急了。”她提起了嘴角,像是提着最后一口气,神情姿态,无一不让秋白芍想起了梅洛刚入王府的情景。

那时也是如此,梅洛倚着六月雪抚琴,六月雪落在了弦上,她眼中的生气也跟着坠地,灰蒙蒙的一片,悲伤且无望。一眼望去,像是将谢的白梨,飘飘忽忽的,一味地降下残花。

“我也累了一天了,先回屋休息了。”那口气提不了多久,梅洛侧身,从秋白芍身旁擦过。她鬓边的流苏低垂着,摇曳出了几声微不可闻的低吟。

秋白芍愣住着,她被催着回白芍院,踏出海棠阁前她频频回头,却连梅洛的身影都没看见。

像是一缕深秋的风,裹挟着三两落叶,萧索地从她脚边卷过,徒留了两声风的呜咽。

梅姐姐……

秋白芍直觉,梅洛身上出了什么大事了。

就算尉迟砺说梅洛喜欢哭哭啼啼的,可秋白芍印象里的梅洛是柔韧如竹的,她是个连被丈夫赶下喜床都未曾找人哭诉的女子,到底什么事能让她红肿着眼睛从宫里出来。

她想问、想陪在梅洛身侧、想抱抱她帮她排忧解难,可这座王府的主人却在这时候叫她过去吃晚饭。

秋白芍深深吸了口气。

她从未如此嫌尉迟砺碍事过。

多么可笑,妻子在外受了委屈,丈夫却还不如一个妾来得关心她。

秋白芍立在白芍院的门前迟迟没有进去,她知道自己此时的脸色不好看,忧急、阴沉、扭曲、嫉恨。

为什么这天下的男子总是如此薄情,他像是给家畜栓绳一样,在新婚之日将女子套上绳索、做上标记,以表明她是自己的东西。从此往后,他拥有的家畜越多,越是被人艳羡,而家畜只能跪在栅栏里,等着主人的召见。

秋白芍想起了柳氏,那样一个张扬跋扈的女子却没法在尉迟砺眼里停留片刻,她不是一个女人,是柳将军和他麾下的数万雄兵;还有王氏,她是入府最早的侍妾,到头来标记在她身上的记号也只是“吏部王侍郎”五个字而已。

她们活着,穿金戴银,可活像是主人指着牛棚里的牛再跟别人介绍,哪头最能耕地、哪头最能产奶、哪头最能下崽。

秋白芍不在乎别人,但她在乎梅洛。她嫉妒尉迟砺可以正大光明的拥有那样好的梅洛、她怨恨尉迟砺不珍惜那样好的梅洛。

她闭着眼睛努力平复气息,使劲把脸上的怨怼压下去,换上柔婉的笑容。

可她越用力笑,气息就越不平稳。心里烧着怒火,让她不得不大口大口地吸取凉气降温——

无甚效果。反倒助了火势增长。

终于,还是出门的尉迟砺先一步看见了她,他笑着下台阶,搂着了秋白芍的腰,“怎么站在门口不进来?”

秋白芍道,“芍儿想看看王爷是不是和芍儿心有灵犀,能不能发现芍儿就站在外面。”

她真想一辈子都不进去。

“那看来我和芍儿确实心有灵犀。”尉迟砺捏了捏女子的侧脸,“高兴了吗。”

秋白芍弯眸,巧笑倩兮,“高兴。”

她的眼底,拨开浅浅的一层笑后,全是蚀骨的怨毒,直指尉迟砺。

……

伺候完了尉迟砺,翌日一早秋白芍急着去见梅洛,她去了海棠阁,却发现梅洛已然面色如常,还能笑着和她调侃。

仿佛昨夜只是她的错觉一般。

“梅姐姐……”她迟疑地问,“昨天晚上你……”

话未说完就被梅洛笑着打断,“我都不跟你说了吗,是吹到沙子了,你怎么还记着呢。”

秋白芍犹不相信,“可是太后那么着急把你叫进宫做什么,你昨日可是‘病着’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