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我寄愁心与明月(第2/2页)

末了摇头晃脑的做下总结:“十六,艳福不浅。”

刚进来时,他们都在哭,独萧凤梧心中毫无波澜,如今他们不哭了,萧凤梧心中的情绪却后知后觉的涌了上来,说不清是涩是苦。

每个人都有一段年少轻狂的时候,可萧凤梧的轻狂,却害了秦明月。

那是几年前的冬日,大雪纷纷扬扬落下,冷的滴水成冰,萧老太爷要给他最疼爱的十六孙儿说亲事,女方正是许家小姐许成壁,可萧凤梧却将她气得险些削发为尼,最后终于死心嫁与旁人,萧许两家也因此生了隔阂。

仅仅为了一个戏子。

仅仅因为一个戏子。

萧凤梧的娘也是戏子,可惜命薄早早逝去,然而丈夫对她一片痴情,没多久也跟着撒手人寰。

萧老太爷最疼的儿子,毁在了戏子手上,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最疼爱的孙儿也重蹈覆辙。

“十六郎!十六郎!”

萧老太爷拄着拐杖,重重敲击地面,在萧凤梧面前来回踱步:“你是这些孙儿里最有天赋的一个,日后要继承萧家祖业,万不能为了儿女私情荒废年岁,更何况他只是一个戏子,一个男人!”

萧凤梧跪在地上,百无聊赖,并不把这话当一回事。

半大少年,天生反骨,别人越不让他做什么,他就偏要做什么,尤其这对祖孙的关系实在微妙,并不似外界传闻的那般好。

萧老太爷年事已高,一双眼却精明狠辣,让人不敢直视:“从前你年岁小,胡闹我也就不管了,可如今既已成年,就不该再糊里糊涂的,重走你父亲的老路,他当初、他当初也像你这样,被一个下贱的戏子迷得头昏脑涨,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知道了!”

他口中下贱的戏子,是萧凤梧的母亲。

在萧凤梧九岁那年,死了。

怎么死的呢?不是红颜薄命,而是天灾人祸,一碗药灌下去,就悄无声息的死了。

医者可救人也可杀人,萧老太爷此生救过不知道多少条人命,可手上却也沾着血,这辈子都洗不净。

“十六郎,早日撒手,你宠他,也要看看他受不受的起。”萧老太爷长叹一声,浑浊的眼有锋芒闪动,像一柄杀人的刀,许多年前取了一个戏子的命,如今也要朝着另一条人命逼近。

萧凤梧不说话,屋里燃着暖炭,手脚却一点点冰凉起来,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那是一个很好看的女人,声音柔柔多情,会替他缝衣,替他掖被,有一双好看的凤眼,瞳孔黑润干净,盛进漫天清风碧色,看着自己的时候总带着笑。

后来就死了,尸首无处可寻,牌位也不能入祖祠受香火供奉。

萧凤梧很想她,但他只能告诉自己不要想,因为一想,心中就会不可抑制的涌上恨意,可那恨意该对着谁呢?养他长大的祖父么?

那仿佛是两个人的无声僵持,又仿佛是萧凤梧一个人的沉思怔愣。

萧凤梧是喜欢秦明月的,但那喜欢太浅薄,浅薄到不能替他做长远打算,浅薄到将他捧上神台,却在他跌落时无力去救。

就如萧老太爷所说,宠他,也要看他受不受得起。

好似殷商亡国,罪孽尽归妲己,好似唐皇杨妃,宠爱滔天,结局就是马嵬坡下芳魂永逝,萧凤梧喜欢秦明月,却只知道张扬的堆金砌玉,从没有思考过,会给他带来什么样的灾祸。

多年积压,已经触到了萧老太爷的底线,他声音苍老:“十六郎,是你自己动手,还是我帮你动手。”

他动手?怎么动手?无非故技重施,一碗药灌下去罢了,毕竟没有人会在意一个戏子的生死。

不知是过了一个时辰,还是两个时辰,又或者只有半盏茶的功夫。

萧凤梧扶着膝盖从地上缓慢起身:“……给他些安身立命的银钱,让他走吧。”

彼时秦明月对萧凤梧的喜欢有十分,萧凤梧对秦明月的喜欢却仅有五分,感情不深,断了虽有不舍,却不至痛彻心扉。

雕花木门打开,吹进一室风雪,萧老太爷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问道:“还要去见他吗?”

萧凤梧头也不回,声音裹挟着冰雪遥遥传来:“不见了。”

三个字,给这段故事定了结局,说不清谁对谁错,有时候命数这种东西,是真的由不得人。

再次睁开眼,仍是冰冷潮湿的牢房,萧凤梧听见隔壁传来低低的哭声,顺着看去,发现是萧凤鸣,堂堂七尺男儿,缩成一团,肩膀一抽一抽的。

萧凤梧知道,他是在想媳妇儿子。

不丢人,毕竟谁也不知道明天是不是就死了。

萧凤梧也在想,想秦明月,他对不住这个小戏子,也不值当对方用命来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