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柏林(一)

谢兰生是在一月末接到柏林的电话的。在等着的一个月中,他们做了精剪、配光,从初剪的四个小时时长缩短到两小时。

谢兰生对“参加比赛”的感觉还蛮复杂的。平心而论,谢兰生这二十几年都不是个好强的人,他沉浸于内心世界。他也一直非常赞同“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因为说白了,“喜不喜欢一部电影”是主观的、是感性的,跟思想、审美合不合拍等等东西关系很大。而且,不管竞赛多高姿态,它本质上就是俗的,人虚荣且非常功利——各大导演不断造势,争取观众喜欢自己,让电影节的组委会倾耳注目、抛来桂冠。想想也是,若是选的大奖电影最后根本无人问津,电影节也办不下去,可这让它变得更俗,大众口味从来不是艺术创新的好朋友。谢兰生对大众喜好从始到终保持敬畏,但做不到曲意逢迎。从这些个角度来说,“拿奖”不是什么好事,许多大导从不参赛,还在合同上面注明“不能拿它参加比赛”,不设竞赛的电影节似乎更加纯粹一些。

可是呢,人真的是非常复杂。只要付出一些成本就总是会期待结果,不愿意做无用功。而且,若是参赛,还一定会被周围的竞争氛围所影响到,也变成俗气的动物,想要获取大家肯定,想要收割同行艳羡,想要拿回一个奖项而后得到好的回报。一边告诉自己不care,一边控制不住地care,非常矛盾,可能,不去比赛真的是个比较合适的方式。

这次,谢兰生的主要目的是被盗版商带到中国,他不断地说服自己:参赛是为被人看到,这似乎也没那么俗。

因此,他在接到组委会从柏林打来的电话时,他心里面最主要的想法还是高兴、欣喜。

在电话里,那边人问:“是谢兰生导演本人吗?”

谢兰生则感觉回答:“Yes!”

那个苍老的声音道:“我是柏林电影节的主席Ares Schrder。我们希望邀请您的电影《圆满》来电影节主竞赛单元,您愿意吗?”柏林戛纳这些电影节的主席一年一换,全是知名的大导演,今年轮到Ares Schrder了。

谢兰生说:“我的荣幸。”

接着,Ares Schrder与其他影展主席说出的话如出一辙:“那我们会寄出正式的邀请函,请带着来。另外,请在名单公布之前对电话的内容保密。”

“好的。”

Ares Schrder主席的态度温柔,又继续说:“柏林国际电影节的开幕日期是2月15日,闭幕日期是2月26日,谢导,恭喜,《圆满》已经被选为了电影节的开幕影片,届时,相信各国各大媒体都会报道影片内容。”

“……”

听到这话,兰生心里“咯噔”一声,坠了下去。

完了。

没戏了。

他知道,基本上,电影节的开幕影片是不可能拿大奖的,只能跟着陪陪跑。

因为出场太早了。十二天后评委早把首日看的全忘光了。

他只是一个独立导演,没有人脉,无法运作,于是,被扔到了第一天去。最厉害的营销公司会让影片压轴出场,也就是在结束前的周六还有周日亮相——那时活动正在高潮、气氛正到顶点,次一点的营销公司则会拿到周四、周五,再次一点的那些公司也能拿到周一二三,而第一天就出场的可以说是放弃了的,这些制片还有导演基本只想出出风头。第一天,无数大佬都还没到呢。

还是那句话,电影参赛是要运作的。柏林电影节组委会要求电影国际首映,否则这部电影就只能去次级竞赛单元,还简单点,奥斯卡等大电影节在这方面更有说道——导演要从多伦多起先参加一大车影展,邀请媒体开记者会,而后上映,炒热气氛,接着去打众“前哨站”,拿金球奖,拿美国导演工会的最佳导演奖,拿全美影评人奖、洛杉矶影评人奖……不忙半年没戏唱的。

谢兰生又挺委屈的。

他是一个电影导演,为什么要这样呢。

没有大笔资金支持,就只能被“打入冷宫”吗?

奥运会的分组出场还看预赛的成绩呢。

谢兰生也非常知道,电影节要跟大公司搞好关系、拿更多片,可他一直单打独斗也真的是难免委屈。

在表面上,谢兰生跟Ares Schrder主席还依然十分客气地说:“谢谢,谢谢组委会对这部电影的信任,我会努力做好后期,带着《圆满》准时出现。”

“嗯,”Ares Schrder又说:“对了,电影必须要有英文德文双语字幕,您知道吗?”

谢兰生说:“我明白的。”

“还有一些技术规格会有专人再联系您。《圆满》会在开幕式上至少得到五个座位,闭幕式也是。组委会会给您报销一个人的交通、住宿。”

“不用,”谢兰生苦笑着说,“我们只有一人过去,用不着五个座位。男主演会到德国去,我本人则留在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