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生根》(十四)

当晚莘野做梦了。

梦里,自己在吻谢兰生修长白皙的脖子,他们交缠、翻滚,宛如两只丛林野兽,谢兰生的手指脚趾用力抠挖身下床单,叫声高亢透明。

莘野猛然惊醒过来,仰面躺在大通铺上只感到了一丝恍惚。

他竟有了已经多年不曾有过的感觉。

青涩、躁动、热气腾腾、带着一股特定时期荷尔蒙的腥咸味儿。那个味道跨过往昔层层岁月扑面而来,仓促又纯粹,莽撞又单一,直接又热烈。

让剧组人起床开工的谢兰生发现莘野这个早上居然没动,趿拉趿拉过去叫人,凑上一张脸:“莘野?”

突然看见梦中的脸孔,莘野努力定了定神,掀被起床:“被魇着了。”

“哦哦……”谢兰生却还是觉得莘野今天不大对头。

…………

今天要拍第93场。

莘野扮演的王福生最最喜欢喝酒打人,彩凤还有两个女儿常被打到伤痕累累。

莘野喝了一点白酒,不过不多,二两左右。他必须要保持清醒,因为还得念词、“打人”。

他的气势过于骇人,在刚开始砸东西时就把囡囡给吓哭了。莘野顿顿,收了气场,问谢兰生:“喂,你确定要‘毫无保留’吗?欧阳囡囡被吓哭了。”欧阳一看就不是演的,她要是有这个演技也能逛逛欧洲三大了。

谢兰生也有些犹豫。莘野这人演技太强,入戏出戏在一秒间,他演谁时他就是谁,而只要导演一喊“cut”,立刻就会回复到独属于他的那个气质。此刻扮演彩凤丈夫欧阳囡囡被震住了。

没等兰生回答什么,欧阳囡囡却抢先说道:“谢导,继续!我没事儿,等拍完了就会好了。”

谢兰生有一点担心,但看囡囡十分要强便也同意再试一试。

于是各方继续工作。谢兰生没让人真打,先从侧面拍了一镜“男人掐着女人脖子”,又从后下拍了几镜“男人扇女人耳光”,小红小绿事先贴了纱布在囡囡的脸上,欧阳囡囡一头长发随着动作甩就可以了。后期再加声音就好。

而这一场最后一镜,是女人抬起带血的脸,男人攥住女人头发把她后脑磕在墙上,嘴里还骂说“少装死”。

在现场的五六个人全被莘野震撼住了。欧阳囡囡哭到打嗝,画面效果十分真实。

直到拍完,欧阳囡囡还是感觉惊魂未定。她一直都十分活泼,胆大、飒爽,否则作为乡里姑娘不会想来拍电影,这回是真被吓着了。

几个主创蹲在院里,一个一个轮番安慰,然而大家都是男人,也不太能安慰到点上。

祁大摄影先出主意:“囡囡,不然你抽抽烟转移注意力?”他是典型大老爷们,爱抽烟,爱喝酒,爱金钱也爱女人。

“去去去,”谢兰生受不了了,“这是什么馊主意啊!”

“呃,”录音师又提建议,“囡囡,不然你打回去平衡平衡?确立一下优势地位?”

谢兰生:“…………”他简直是没话说了。

三四个人哄了半天欧阳囡囡才好些了,努力笑道:“没事了……真用不着这么夸张。是男主角演太好了。”莘野演技炉火纯青,欧阳囡囡虽非专业也时不时会被震撼。

“这个确实。”谢兰生也点头认可。他觉得这是一个转移话题的好机会,于是偏过头问莘野,“莘野,你是想到自己以前酒醉时的状态了吗?再代入到角色里面?你在刚才演出来的行动方式说话方式都完全是一个酒鬼。”之前莘野都站不稳,打的时候更站不稳,甚至有点“大舌头”。

莘野转眸,一声轻笑:“我没醉过。”

“哎?”没醉过?

“嗯,但我见过别人喝醉。”

“只是见过就能记住然后还原到这程度?”谢兰生有一些讶异,“莘野,你还真是……天生就是影帝的料子。”谢兰生知道,若只需要观察别人就能完美重现出来,那再加上理解角色、代入角色,用逻辑去解释行为,用内在去解释外在,别人当然只能望其项背。他不拿影帝谁能拿呢?

谢兰生又突然想起莘野说他拍《流浪》时虽然从未见过“华工”,但与导演试镜那天随便想想中国城的非法劳工就能演了的事儿,还挺羡慕的。

他这些年一直以为他自己也才华横溢,然而,在开始拍《生根》以后他才发现他还差得远。有些镜头在脑子里非常漂亮非常完美,可拍出来的冲击力却跟想的完全不同。他还是要不间断地学习他人的拍摄手法,多看片子,多研究片子,把细节都吃透了,体会大师们是如何表现某个特定剧情的,做好笔记。另外,谢兰生发现,在跟自己的演员们讲解剧情引导表演时他也还有诸多不足。有的时候,他只觉得欧阳囡囡所呈现的感觉不对,但说不好具体是哪里不对、哪里要改,也说不好为什么不对、为什么要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