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论良心的影响与权威(第5/10页)

就所有其他直接影响到我们自己的私人不幸来说,我们很少会因为显得太过于无动于衷而触怒了什么人。我们时常感到愉快与满足地回想起我们对他人的不幸颇有感觉能力。但是,我们很少不会带着几分羞愧,回想起我们对自己的不幸的感觉能力。[36]

如果我们仔细检视我们在日常生活中遇到的各种不同程度与等级的软弱与自我克制,我们将很容易弄清楚,这种克制我们的被动情感不公平的能力,必定不是从某种模棱两可的辩证法所演绎出来的那些深奥难懂的理论中学到的,反而必定是来自于自然女神,为了使我们学得这种以及其他每一种美德,所确立的那个伟大的训练法,训练我们要对那个实在或假定的(我们的行为的)旁观者的感觉要有所顾虑。

一个很年幼的小孩全无自我克制能力。无论他有什么样的情感,不管是害怕,是苦恼,或是生气,他总是尽力借由激烈的哭闹,尽他所能地唤起他的保姆或他的父母对他的注意。当他还在接受这种偏爱他的保护者们的看管时,他的怒气是第一种,而且也许是唯一的一种被教导要加以节制的激情。他们时常为了让自己过得轻松自在些,不得不借助于噪音与威胁把他吓到恢复平静。这时,刺激他进行攻击或捣乱的激情,受到那种提醒他必须注意自身安全的激情的节制。当他大到可以上学的年龄,或大到可以同辈们一起玩耍的时候,他很快就发现他们对他可没有这种纵容的偏爱。他自然希望获得他们的好感,并且希望避免他们的怨恨或藐视,甚至对他自身安全的顾虑也会教他这么做。而他很快便发现,他没有其他的办法可以做到这一点,除了不仅要把他的怒气,而且也要把它的所有其他情感,节制到他的玩伴与同伙好像会觉得愉快的程度。他于是踏入了伟大的学习自我克制的学校,他学习变得越来越能克制他自己,并且开始要求他自己的感觉遵守某种纪律,一种最为长久的毕生修炼也很少足以学到十全十美的纪律。

在所有私人不幸的场合,譬如,在痛苦,在生病,或在悲伤的时候,最为软弱的人,当他的朋友,而更加肯定的是,当某个陌生人来拜访他的时候,会立即想到他们对他的处境很可能会有的那种见解。他们的见解会转移他对自己的见解的注意;他的胸怀,在他们和他晤面的那一刻,便多少会平静下来。这效果是瞬间产生的,而且仿佛是机械反应那样,但是,在一个软弱的人身上,这效果并不持久。他自己对他的处境所持的见解,很快又返回到他身上。他像以前那样纵容自己,恣意地叹息、流泪与恸哭,并且像一个尚未上学的孩子那样,尽力想要在自己的悲伤和旁观者的同情之间制造出某种谐调感,但不是通过节制自己的悲伤,而是通过缠扰不休地要求旁观者多给他一点同情。

在一个比较坚定的人身上,这效果稍微比较持久些。他会尽他所能地努力专心采取访客们对他的处境很可能会采取的那种见解。同时,他会感觉到他们在他这样保持心情平静时对他怀有的那种敬意与赞许。虽然他遭受某一新近发生的严重不幸的压力,可是他为他自己感到的怜悯,看起来并没有多于他们实际为他感到的怜悯。他通过与他们的赞许同感共鸣而赞许起自己来,并且为自己鼓掌喝彩;他从这感觉中获得的那种快乐支持了他,使他得以更从容地继续这种宽宏大度的努力。在大多数时候,他会避免提及他自己的不幸;而他的访客们,如果他们的教养还算良好的话,也会留意避免说出任何话语使他想起自己的不幸。他会以他平常采取的方式,并且在一些不相干的主题上,尽力娱乐他们;或者,如果他觉得自己足够坚强,可以尝试提及他的不幸的话,他会尽力以他认为他们能够谈论它的那种方式来谈论他的不幸,他甚至会尽力使他自己对这不幸的感触不会比他们能够感触到的更为强烈。然而,如果他尚未十分习惯于自我克制的严苛纪律,他将很快厌倦这样拘束自己。访客逗留太久会使他感到筋疲力尽;而在访客逗留期间的末了,他经常差一点就会做出他在访客离去的那一刻肯定会做出的那种动作,即放纵自己的软弱,表现出过分悲伤时的所有模样。现代所谓的好礼貌,对人性的软弱极端纵容,因此,在某段期间内,禁止陌生人拜访那些遭逢重大家庭变故的人,而只允许至亲好友去拜访他们。人们以为,与后者晤面使当事人感到的拘束,要比与前者晤面时来得少些,因为当事人有理由期待后者给予较为宽容的同情,所以,比较能够从容地适应后者的感觉。一些秘密的仇家,自以为他们的这种身份尚不为人所知,时常喜欢像最亲密的挚友那样尽早假慈悲之名登门吊慰。在这种场合,即使是世上最为软弱的人也会尽力保持他那刚毅的面容,并且出于对他们的恶意感到愤怒与轻蔑,会尽他所能地表现出一副极其愉快自在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