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论各种感情合宜的程度(第3/9页)

我们对他人身体的疼痛不会兴起多少同情感,是面不改色地忍耐身体痛苦所以显得合宜的基础。某个人,如果无论身体遭到怎样严厉的折磨,也绝不允许自己露出任何怯懦的表情,或发出任何呻吟的声音,或屈服于任何我们无法完全附和的感情,那他一定会得到我们最高的钦佩与赞扬。他面不改色的刚毅,使他得以和我们的冷漠与无动于衷合拍。我们钦佩并且完全附和他为了这个目的所做的那种豪迈恢宏的努力。我们赞许他的行为,而根据我们对人性共同的弱点所获得的经验,我们也觉得讶异,奇怪他怎么能够在这么困难的情况下做出这么值得赞许的行为。如同我们在前面已经指出的那样,由于混合了惊奇与讶异而更为强烈激动的赞许,正是应当被称为钦佩的那种情感,而鼓掌喝彩则是这种情感的自然表现。

第二节 论源自特殊的想象偏向或习性的感情

甚至在那些从想象衍生出来的情感当中,以积久养成的某种特殊的想象偏向或习性为基础而产生的那些情感,即使被认为十分自然,也不会引起多少同情。一般人的想象,由于未养成那种特殊偏向,所以无法附和它们。这样的情感,即使一般认为是任何生命中几乎无可避免的一部分,也总是多少会显得荒唐可笑。在不同性别的两个人间,由于长期互相倾心思念对方,而自然滋长出来的那种强烈依恋的感情,便属于这种情形。由于我们的想象和恋人们的想象一向不是在同一跑道上奔驶,我们无法附和他们的情感热烈的程度。如果我们的朋友受了伤,我们很容易同情他的愤怒,并且对他所愤怒的那个人也感到愤怒。如果他得到了某项恩惠,我们很容易体会并且附和他心中的感激,并且也会深深地将他恩人的功德铭记在我们的心中。但是,如果他是在恋爱,虽然我们或许会认为他的感情完全和任何同类的感情一样的合理,不过,我们绝不会认为我们自己有义务怀抱同一种感情,或有义务对他感情投注的对象同样怀有这种感情。这种感情,除了感觉到这种感情的那个人之外,对其他每一个人来说,都显得完全和其对象的价值不成比例。恋爱,如果是发生在某一适当的年龄,虽然会被原谅,因为我们知道它是很自然的现象,不过,它总是会被嘲笑,因为我们无法体会附和它。所有认真强烈的示爱动作,对第三者来说,都显得荒谬可笑;一个恋人,对他的情人来说,或许是一个很有趣的伴侣,但对其他任何人来说,他可不是这样。对于这一点他自己也很清楚,因此,只要他的各种感官还保持冷静清醒,总是会努力以揶揄逗笑的方式来对待他自己的这种感情。这是我们唯一还想听它被谈起的方式,因为这也是我们自己想谈论它的唯一方式。对于考利[4](Cowley)和彼特拉克[5](Petrarca)那种严肃、卖弄和冗长的爱情诗句,我们会逐渐感到厌烦,他们两人老是没完没了地夸大他们的恋爱剧烈的程度;但是,奥维德[6](Ovid)的轻快风格,以及贺拉斯[7](Horace)的豪爽风流,则总是让我们觉得愉快。

但是,虽然我们对这样的一种依恋不会有严格意义的同情感,虽然我们甚至绝不会心动想要对被爱恋的那个人怀有任何同样的感情,不过,由于我们或者曾经怀抱过,或者也许倾向怀抱同一类的感情,所以,我们很容易体会某个人在高度期待他的爱恋获得满足时那种幸福陶醉的心情,也很容易体会他在忧虑爱恋落空时那种剧烈的苦恼。这种爱恋所以感动我们,并不在于它是一种感情,而在于它是一种情境,会引起其他一些感情使我们感动,亦即,它会引起各种期待、忧虑与苦恼。正如在某一则航海过程的叙述中,感动我们的,不是饥饿,而是饥饿所引起的那种苦恼。虽然严格地说,我们没有体会到恋人的那种爱恋的感情,但我们很容易体会处于热恋中的他对幸福浪漫的种种期待。我们觉得,对于任何心灵来说,如果处在某种因怠惰而松弛,因热烈渴望而筋疲力尽的状况下,它是多么自然会盼望得到宁静与安详,盼望在使它神魂涣散的那种热情的满足中找到宁静与安详,同时也多么自然会为它自己编造那个优雅的、那个温柔的与那个多情善感的提布卢斯[8](Tibullus)非常喜欢描述的那种宁静与悠闲的田园牧歌生活;一种像似某些诗人所描述的幸运岛(the Fortunate Islands)上的生活,一种充满友谊、自由与恬静安详的生活;完全免于劳苦,免于忧虑,以及免于所有伴随劳苦与忧虑而来的各种狂暴的情感。甚至这一类场景,最感动我们的时候,是当它们被描述为某人所盼望的处境时,而不是当它们被描述为某人所享受的处境时。和爱情混杂在一起,甚至也许是爱情基础的那种热情,其下流粗鄙的那一面,当它的满足还在很遥远的未来时,不会被什么人察觉到,但是,当它的满足被描述为可被立即享有时,那整个局面便会变得惹人讨厌。因此,快乐的感情令我们感动的程度,远低于害怕与忧郁的感情令我们感动的程度。凡是能够使这样自然与愉快的希望落空的,都会使我们心惊胆战,从而使我们体会到恋人所有的焦虑、担心与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