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自由俄罗斯印刷所和《警钟》 第三章(第2/6页)

在一切不幸中,我最怕门不当户不对带来的“无比的灾害”8,我之始终容忍他们,一半是出于人道精神,一半是不愿多加计较,但这一直使我感到痛苦。

我们的新关系不能维持很久,这是不难预料的,它迟早要破裂,如果考虑到这些新朋友桀骜不驯的性格,那么破裂必然造成不良的后果。

导致那些摇摇欲坠的关系破裂的,是那个老问题,用腐烂的丝线缝在一起的友谊碰到它便难免如此。我指的是金钱。他们对我的财产和损失一无所知,却向我提出了各种要求,但指望我满足这些要求,我认为是不公正的。如果说我在风雨交加中,在极少支持的情况下,十五年来维持着对俄国的宣传,那么我之所以能做到这一点,只是因为我量力而行,限制了其他各种开支。那些新朋友却认为,我尽的力量还太少,因此对这个自命为社会主义者,却不肯把财产平分给不劳而获的人们的我,便不免怒目而视。显然,他们还抱着不切实际的观点,认为基督的施舍和自愿的贫困便是真正的社会主义。

征集“公共基金”的尝试,收获不大。俄国人不乐意为共同的事业掏钱,除非这是建造教堂,聚餐,宴会,或者得到当局赞许的行动。

在流亡者穷愁潦倒、走投无路的时候,却传出了谣言,说我拿到了一大笔钱,是指定作宣传费用的。

那些年轻人认为,从我手中没收这笔钱是天经地义的事。

为了理解这一点,应该谈谈1858年发生的一件怪事。一天早上,我收到了一封信,信非常短,是一个不认识的俄国人写的,他说他“必须”见我,要我约个时间。我这时正要上伦敦,因此没写回信,亲自前往萨布龙尼饭店找他。他在家。这是个年轻人,样子像军官,有些害羞,神情很忧郁,他的外表与众不同,相当粗犷,像一个草原地主生下的第七个或第八个儿子。他木讷寡言,几乎始终保持着沉默,看样子心情不好,但他怎么也找不到表达的方式。

我临走时,邀请他过两三天上我家吃饭。但是没过两三天我又在街上遇见了他。

“可以与您一起走走吗?”他问我。

“当然可以,我不怕与您在一起,但这对您恐怕不方便。当然,伦敦很大……”

“我不怕,”这时他突然不顾一切迅速地说道,“我永远不回俄国了……是的,是的,我决定再也不回俄国……”

“别这么说,您还这么年轻。”

“我爱俄国,非常爱它,但是那儿的人……我没法在那儿生活,我要完全按照社会主义的原则去建立一个侨居区。我考虑过了一切,现在便直接上那儿去。”

“想到什么地方?”

“马克萨斯群岛9。”

我有些吃惊,默默望着他。

“是的,是的,这事已经决定了。一有轮船,我便动身,因此今天能遇见您,我很高兴。我可以向您提出一个不太恰当的问题吗?”

“什么问题都可以。”

“您的印刷所赚钱吗?”

“怎么能赚钱。目前勉强做到收支相抵已满不错了。”

“要是收支不能相抵呢?”

“那就得设法弥补了。”

“那么,您的宣传不带任何商业目的吗?”

我哈哈大笑了。

“但是靠您一个人怎么弥补亏损呢?您的宣传是必要的……请您原谅,我不是为了好奇才这么问的,我有个想法:在我永远离开俄国时,我想为它做点有益的事,因此我决定……只是在这以前我得了解一下情况……是的,因此我决定留一些钱给您。万一您的印刷所或者俄国的一般宣传工作需要,您可以使用这些钱。”

我不得不又露出惊讶的脸色望了望他。

“不论是印刷所、宣传工作还是我本人,都不需要您的钱,相反,我们的事业目前很顺利,我何必拿您的钱呢?但是在谢绝的同时,请允许我对您的善良意愿,表示衷心的感谢。”

“不,这件事已经决定了。我有五万法郎,我得带三万法郎到岛上去,其余两万便留给您作宣传费用。”

“我把它们怎么办呢?”

“您不用的话,等我回来,您可以还给我;如果我十年不回来,或者死了,您可以用它加强您的宣传工作。只是,”他想了想又说,“您爱怎么办就怎么办,但是……但是千万不要交给我的继承人。明天您有空吗?”

“有空。”

“那么劳驾您跟我一起上银行找罗特希尔德,我不懂英语,一句也不会讲,法语又很坏。我想尽快处理好两万法郎的事,然后便离开这儿。”

“好吧,钱我收下,但是有个条件,我得给您写一张收据……”

“我什么收据也不需要……”

“我知道,但我必须写,不写收据我不收您的钱。您听着。首先,收据上得写明,您的钱不是交给我一个人,是交给我和奥加辽夫的。其次,您在马克萨斯群岛可能会待腻,于是您会想念祖国(他摇摇头)……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定,因此收据上不必写您给我们这笔钱的目的,我们可以这么写……这些钱交给我和奥加辽夫全权处理,但如果我们没有其他用处,便可以把它全部用来为您购买英国政府担保的任何公债券,它的利息是五厘左右。然后我们得向您保证,不到万不得已,我们的宣传活动决不动用您这笔钱,您完全可以认为您有一笔钱存在英国,除非银行倒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