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巴黎——意大利——巴黎(1847—1852) 西方小品(第2/8页)

绝望6,就我们赋予这个词的意义而言,在革命前是不存在的;18世纪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信仰的时代之一。我不必提伟大的殉难者圣茹斯特和使徒让·雅克·卢梭;但难道以上帝和自由的名义为富兰克林的孙儿祝福的伏尔泰爷爷7不是人类宗教的虔诚信徒吗?

怀疑主义是同1792年9月22日的共和国8一起宣告诞生的。

雅各宾派和一切革命者都属于少数派,发展水平的不同使他们与人民生活相隔离,他们构成了一种世俗的教士集团,准备担当人民群众的世俗牧师。他们代表了那个时代的最高思想,它的最高的、然而不是普通的认识,不是每个人的思想。

这新的教士集团没有掌握强制手段,不论有形的或无形的都没有。他们手中一旦失去权力,便只剩了一种工具——信念,然而信念光靠正确是不够的,一切错误便来自这里,因为它还需要另一个条件——脑力的平等

在进行你死我活的斗争时,在高唱胡格诺派9的圣歌和神圣的《马赛曲》时,在火炬燃烧、鲜血遍地时,这种不平等是不会被意识到的;但是最后,封建君主的阴森大厦崩溃了,墙壁终于被推倒,铁锁被砸破……再用一把力,缺口便形成了,勇敢地走在前面,大门打开了,群众一拥而入,然而这不是他们所期待的群众。这都是谁呢?他们属于哪个世纪?这不是斯巴达人,不是伟大的罗马公民。“我是奴隶,不是俄狄浦斯!”10无法抗拒的污泥浊水淹没了一切。1793、1794年的恐怖时代反映了雅各宾派内心的惶惑:他们发现了骇人的错误,想用断头台纠正它,但是不论砍下多少脑袋,还是只能在崛起的社会阶层面前垂下自己的脑袋。一切都向它屈服,它战胜了革命势力和反动势力,它冲垮了旧体制,用自己代替了一切,因为它是唯一的实力派,当代的多数派;西哀士11的话比他自己想象的更正确,他说,市民便是“一切”。

市民阶级不是革命产生的,他们有自己的传统和作风,那是与革命思想格格不入的另一种方式。贵族把他们踩在脚下,列入第三等级;自由以后,他们便踏着解放战士的尸体,建立自己的秩序。少数派不是被镇压,便是被市民阶级所吞没。

每个世代都有一些人不顾客观形势,依然充当思想的坚定保卫者;正是这些利未人12,或者不妨称作阿兹特克人13,由于独占了高度的文化,由于掌握了不必完全从事体力劳动的富裕的有闲阶级的智力优势,受到了不公正的惩罚。

这件事的荒谬和不合理使我们生气,无法忍受。仿佛有人(除了我们自己以外)保证过,世界上的一切都会变得美好,公正,沿着康庄大道前进。我们对大自然和历史进程的奥妙一直大惑不解,但现在应该可以看到:在大自然和历史中,都有许多偶然的、愚昧的、不顺利的、混乱的因素。理性和思想的胜利只是最终的结论;一切都是从新生儿的愚昧无知开始的;可能和意向蕴藏在这中间,但在通向发展和觉醒的过程中会遇到一系列外在的和内在的影响、曲折和停滞。一个人的头脑积了水,另一个人跌到地上压扁了脑袋,两人都成了白痴;第三个人没有摔跤,也没有死在猩红热中,他成了诗人、将军、土匪、法官。在自然界,在历史上,在生活中,一般说来我们大多只知道胜利和成功;现在我们才开始感到,不会每一张牌都符合我们的意愿,因为我们自己就是一张错误的牌,打输的牌

意识到思想无能为力,真理对现实世界缺乏强制力量,这使我们悲痛。一种新的摩尼教控制了我们,我们出于怨恨,正如相信合理的善一样,准备相信合理的(也就是有意识的)恶14——这是我们对理想主义献上的最后贡品。

这痛苦会随着时间而流逝,它那悲惨而炽烈的性质也会平伏;在合众国的世界中它便几乎并不存在。那里的人民年轻有为,富于事业心,实干胜于聪明,一心一意在安排自己的生活,根本不知道我们那种悲痛的体验。除此以外,那儿也没有两种教育水准。在那个社会里,构成各别阶层的人在不断变化,随着每人的收支账目而上浮或下沉。英国移民的强壮血统在惊人地繁衍;如果它占了上风,人们不会因而幸福一些,但会富足一些。这富足比起浪漫主义的欧洲所向往的富足会差一些,贫乏一些,枯燥一些,然而在那里不会有皇帝,不会有集权,也许还不会有饥饿。谁能够摆脱旧欧洲的亚当,脱胎换骨,变成新的乔纳森15,那就请他搭上第一艘轮船,前往威斯康星或堪萨斯吧,到了那儿,他也许会比待在分崩离析的欧洲愉快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