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巴黎——意大利——巴黎(1847—1852) 革命前后(第2/3页)

……我们前往柏林时,我坐的是驿车,我旁边的先生裹在衣服里;这是晚上,我看不清他的脸。知道我是俄国人,他便开始向我打听,警察是否严厉,护照是否难领等等,当然我把我知道的一切告诉了他。后来谈到了普鲁士,他便称赞普鲁士的官员如何奉公守法,政府机关如何秉公办事,国王如何励精图治,最后又大骂波兹南省的波兰人,因为他们不是优秀的德意志人。我听后觉得奇怪,便进行反驳,直截了当告诉他,我完全不同意他的观点,然后不再作声。

这时天亮了,我才发现,我这位保守派旅伴说话带鼻音,根本不是因为感冒,只是因为他没有鼻子,至少没有鼻子中最显著的部分。他大概看到,这发现没有给我带来特别的好感,因此认为必须把失去鼻子和恢复鼻子的过程说明一下,以此表示他的歉意。它的第一部分他讲得含糊不清,但第二部分十分详细:狄芬巴赫4亲自从他手上割了一块肉作他的新鼻子,把它在他脸上缚了六星期;一天“陛下”到医院视察,在惊异之余对此大为赞赏。

普鲁士国王看到他便说,

这真是人间一大奇迹。

不过,狄芬巴赫当时大概忙于其他事务,这个鼻子可做得不太美观。但是不久我便发现,这个用自己的手制作的鼻子在他身上还是最小的一个缺点。

从柯尼斯堡前往柏林这段路是整个旅程中最困难的。我们不知怎么总是相信,普鲁士的驿运设施是最好的,其实这纯属无稽之谈。驿运制度只有在法国、瑞士和英国还不错。英国的驿车制作精良,马强壮有力,车夫灵敏熟练,可以让你舒舒服服旅行。在漫长的驿路上,马车不停地飞驰,不论上山下坡都一样。现在由于铁路的建成,这问题已成为历史陈迹,但在当时,德国那种劣马拉的驿车确实叫我们吃够了苦头,除了它们的驭手,世上恐怕没有更糟的东西了。

从柯尼斯堡到柏林这段路很长,出发时,我们在长途马车中定了七个座位。到了第一个驿站,乘务员便要我们拿了行李改乘另一辆马车,还郑重地警告我们,他不能保证这些物品完整无损。我向他指出,我在柯尼斯堡问过,他们告诉我,我可以保留这些座位;乘务员推说雪太大,必须换有滑雪板的马车,这就没法反对了。我们只得带着孩子和行李,在黑夜中踩着潮湿的雪地开始换车。到了下一站又是这个样子,乘务员甚至不再花力气解释换车的原因。这样走了一半路,他又向我们十分简单地宣称:只能给我们五个座位

“怎么五个?这是我的票。”

“没有座位了。”

我开始争论;驿站的窗啪的一声开了,一个留胡子的白发脑袋伸出窗口,粗暴地问争吵什么。乘务员说,我要七个座位,可是他只有五个。我接着道,我有车票,还有付了七个座位的钱的收据。那个脑袋没有理睬我,只是用俄国和德国式军人粗鲁而嘶哑的口气对乘务员说道:

“得啦,这位先生既然不愿要五个座位,那就把他的行李丢下车,让他在这儿等有七个空位子的驿车吧。”

说完这话,那位被乘务员称作“少校先生”姓什韦林的尊敬的站长,便啪的一声关上了窗。我们作为俄国人考虑了这情况,决定立即动身;可是本文努托·切利尼5作为意大利人,遇到类似情况非立刻掏出手枪把站长打死不可。

我旁边那位经狄芬巴赫动过整形手术的旅伴这时在酒店中,等他爬上车子,我们便动身了,我向他讲了这件事。他刚喝过酒,因此心情很舒畅,对我采取了十分同情的态度,要我到了柏林写信给他。

“您是管驿站的官员?”我问他。

“不是,”他答道,鼻音更重了,“但这没关系……我……您知道……正如这儿的人说的,我是在中央警务部任职。”

这个发现对我说来比他那个用自己的手制作的鼻子更加讨厌。

在欧洲第一个听到我发表自由派观点的人竟是个暗探,可惜他不是最后一个。

……柏林,科隆,比利时——一切都在我眼前一晃而过;我们对它们也心不在焉,我们急于赶路,最后终于到达了

……我在莱茵旅馆打开了古老而笨重的大窗,迎面看到的便是一个大圆柱:

……一个铁铸的偶像,

戴着呢帽,两臂十字交叉,

脸色是那么阴沉。6

那么,我确实到了巴黎,这不是梦,是真的,瞧,这就是旺多姆圆柱与和平大道啊。

巴黎,它的意义对我说来也许不比莫斯科小。这个时刻正是我从小心驰神往的。我多么想看看巴黎市政厅,看看罗亚尔宫的富瓦咖啡馆7——当年,卡米尔·德穆兰便是在这儿摘了一片绿叶作帽徽,发出了号召:“向巴士底狱进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