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莫斯科、彼得堡和诺夫哥罗德(1840—1847) 1844年的一个插曲(第2/4页)

继承权

老人的阻挠总是对事情起推进作用,巴济尔开始考虑最快的解决办法:一声不吭,自管自结婚,然后迫使老人接受既成事实,或者把婚事瞒着他,一直瞒到他既不能赐福,也不能诅咒,又不能支配遗产的那一天,反正快了。

但是在这里,不可理喻的传统世界也布置了重重埋伏。在莫斯科偷偷结婚是不容易的,费用太大,而且马上会通过助祭、祭司、诵经员、烤圣饼女人、媒婆、掌柜、店员和各种下流女人,传进父亲耳中。最后只得找我们波克罗夫村的约翰神父,怂恿他承办这门亲事,各位读者已经知道这个人,我们谈过他在酒醉中偷了诵经士的“银表和首饰匣”。

约翰神父听说不孝顺的儿子快四十岁了,新娘不是俄国人,父母不在这里,又听说除了我,还有一位大学教授9签字证婚,马上感谢我的照顾,大概以为我要巴济尔结婚是为了让他赚两百卢布酬金。他起劲地对着隔壁房间大喊:“神父太太,神父太太,拿两个鸡蛋给我!”又从柜里取出半瓶酒,瓶口是用纸塞住的,要招待我喝几杯。

一切顺利。

结婚的日子等还没有确定。阿尔曼斯先得到我们波克罗夫村暂住,巴济尔想送她来,然后返回莫斯科,把一切料理停当,这才从父亲的诅咒下跑到醉醺醺的约翰神父那儿接受祝福。

……为了迎接约婚夫妇10,我们准备了夜宵,恭候他们。谁知左等右等,钟打了十二下,还是不见人影……一点了,还是毫无动静。夫人们都睡了,我和格拉诺夫斯基及凯切尔开始吃夜宵。

时钟每一刻钟打一下,

一, 二, 三……

但……他们还是没到。

……最后,听到了铃铛声……愈来愈近;马车从桥上辘辘驶过。我们奔向前室。三匹马拉了一辆车子,飞快地驶进院子停下了。巴济尔下了马车。我走上前去扶阿尔曼斯;谁知她一把抓住我的胳臂,力气那么大,使我差点叫出声音,接着她突然扑到我的脖子上,哈哈大笑道:“赫尔岑先生……”原来这不是别人,而是维萨里昂·格里戈里耶维奇·别林斯基他老人家本人。

马车里没有别人了。我们惊得面面相觑,唯独别林斯基笑得咳嗽不止,巴济尔却哭丧着脸。我们所以觉得特别惊讶,是因为两天前在莫斯科根本没听说别林斯基要来。

“让我先吃点东西,”别林斯基最后说,“然后把这个奇迹告诉你们;必须救救倒霉的巴济尔,他怕你们超过怕阿尔曼斯呢。”

事情原来是这样的:看到一切即将大功告成,巴济尔害怕了,开始反省起来,心里七上八下地不知如何是好。他根据《主导法典》和黑格尔的著作,对婚姻这不可抗拒的命运,它的不可破坏性,作了反复思考。他关起房门,对自己进行痛苦的分析,无情的解剖。他越想越怕,特别因为退路也困难重重,无论是结婚还是回头,几乎需要同样大的勇气。正在束手无策的时候,别林斯基来敲门了,他从彼得堡一到就上了他的家。巴济尔把他在迎接幸福的道路上感知的一切恐怖,从恋爱跨向结婚时产生的一切厌恶,统统告诉了别林斯基,要求他指导和帮助。

别林斯基回答他,既然明知这会引起什么后果,仍把这条锁链套上脖子,难道他是疯子不成。

“你瞧,”他说,“赫尔岑也结婚,也把妻子带走,而且是从流放中偷跑回来的;你不妨问问他。他从未犹豫过,从未怀疑要不要这么做,或者会产生什么后果。我相信,他觉得非这么办不可。所以他成功了。你呢,也想那么做,可是在思考哲理,自我反省。”

这正是巴济尔所需要的。他当夜就给阿尔曼斯写了一篇论文,谈到婚姻,他的不幸的反省,以及普通的幸福与求知精神如何不相适应等,列举了他们结合的一切害处和危险,问阿尔曼斯有何看法,他们现在怎么办?

他带来了阿尔曼斯的复信。

从别林斯基的叙述和阿尔曼斯的回信看,她与巴济尔两人性格不同是一目了然的。确实,这样截然相反的人结合在一起,简直不可思议。阿尔曼斯的信是忧郁的;她感到既吃惊又委屈,不理解他的反省,认为这是借口,是感情冷了;她说,既然这样,已谈不到结婚,她同意解除婚约,最后并说,在这一切之后,他们不应该再见面了。她写道:“我将怀着感激的心情怀念您,决不责怪您:我知道您非常善良,但是更加懦弱!再会吧,祝您幸福!”

收到这样的信应该是不很愉快的。它的每句话都是有力的,坚定的,也有些高傲。这个光荣而刚毅的平民的孩子,没有辱没她的出身。如果换了英国女人,她一定会把巴济尔的信紧紧攥在手里,露出又怒又羞的神色,通过德高望重的律师的嘴,大讲第一次的握手,第一次的接吻……她的辩护士又会含着眼泪,戴着扑粉的假发,向陪审员提出,应该给被侮辱的童贞赔偿一千或两千英镑……